本来无动于衷的刘邈忽然咳嗽起来,而这也吓得司马防连忙朝刘邈看去。
“咳咳咳咳咳!建公随意,哈哈哈哈!”
刘邈咳着咳着,又忽然大笑起来。
“这帮儒生还真的什么都敢说!”
“若是刘太公和高祖活着的时候,要是谁敢当着他二人的面说出这话,那……哈哈哈哈哈!!!”
夏启、商汤的事情太过久远,不好深究。
但是刘太公和高祖的时代可是已经有文字简牍将其记录下来!
这帮儒生敢不顾事实,直接给刘太公戴上这样一顶绿帽,实在是胆大包天!
看刘邈笑的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司马防此时已经不想说下去了……
但箭在弦上,已经是不得不发。
““薏苡”、“鸟卵”根本不能生人,龙与人也不是同类,“不相与合者,异类故也”!“天地之间,异类之物相与交接,未之有也”,“何则?异类殊性,情欲不相得也”!”
说先贤都不是人,本身就是对先贤最大的亵渎!
你妈才是吃了草把你生下来的!
你妈才是吃了蛋把你生下来的!
你妈才是被龙※了把你生下来的!
大家明明都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大家明明从未见过吃了草,吃了蛋就能生育的妇人,凭什么书上写了这些,就要去相信?就要去奉为圭臬?
现在要是你的媳妇说她出去吃了个蛋就怀孕了,你是会高兴自己家出了个圣人呢?还是愤恨自己家出了个荡妇呢?
司马防的话让在座荆州大儒终于是坐不住了!
“司马建公!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刘骠骑!此人妖言惑众,竟敢编排先贤!”
“刘骠骑,一定要将此人斩杀,不然不足以平民愤啊!”
“……”
从孔子诛少正卯,到李斯杀韩非,再到公孙弘排挤董仲舒。
所有复杂的学术问题,最后都会化繁为简,变成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我要杀了你!
司马防的这番话,毫无疑问是要瓦解掉整个天人感应盖出来的基石!
也难怪这些大儒惶恐。
司马防这哪里是在说话啊?
这分明是在一锤一锤的砸开两汉儒学的根基!
所以这一刻,所有荆州大儒已经是不顾颜面的要刘邈杀死司马防,从肉体上消灭这个敢拿着小锤子砸碎两汉儒学根基的混蛋玩意!
而司马防见到自己似乎是犯了众怒,亦是头皮发麻。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自己方才,竟然是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说出了那么多离经叛道的话!
与之相比,怕是宁可得罪刘邈,也不应该去得罪这些当世大儒吧?
眼看局面越演越烈,隐隐有控制不住的事态,在司马防下面第二个位子上的司马懿这才不骄不躁的起身。
“诸位夫子、先生。”
“实不相瞒,方才家父的言论,其实并不是家父所想。而是这些天来,陈夫子与我等讲述的有关百年前先贤桓谭、王充他们的论点。”
“若是不信,诸位自可询问陈夫子。”
瞬间!
所有荆州大儒的目光都投向陈!
但面对陈,他们显然没有了对司马防那样的杀意。
整个荆州除了刘邈,有谁不知道,陈是与刘邈穿一条裤子,比亲兄弟还要亲的挚友?
攻击一个背井离乡的司马防,他们有这个胆子。
但攻击一个刚刚拎着屠刀,将荆州犁了一遍的诸侯的挚友,这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做!
若是他们真有这样的胆子,那荆州也不至于成为刘表在时的那个样子!
而刘邈在看到这一幕时也是眼皮一跳。
“不愧是冢虎啊,轻而易举就将公玮还有我拽出去给他父亲当靠山……”
话虽如此,刘邈却对司马懿没有任何不满,反而还对旁边的陈揶揄道:“去吧,陈夫子!”
“去和这些人讲讲,你这些时日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
第238章 诸葛和司马
陈也微微点头:“这些道理,并非司马建公如今胡言乱语。”
“如此之言,在一两百年前,就已经有先贤提出。”
陈将桓谭的《新论》还有王充的《论衡》再度翻出,告知诸位荆州大儒。
这下,这些大儒已经不止是愤怒,而是惊悚!
这些让他们后怕的内容,竟然早在一两百年前就已经诞生?
可为何,他们却从未听说过?
而且偏偏,许多的内容,都让他们无法反驳!
比如针对董仲舒土龙致雨之言,王充其实早在百年前就提出“雨露冻凝者,皆由地发,不从天降也”的言论,认为雨并不是天上固有的,而是由地气上蒸,遇冷“冻凝”而成的。先是“云气发于山丘”,而后“初出为云,云繁为雨”。
相比于那谁都没有见过的什么“龙”,这样的解释毫无疑问更能让普通人信服。
再比如对于雷电是所谓“天怒”的表现,王充也是讲事实,用道理说话。
所谓“正月阳动,故正月始雷;五月阳盛,故五月雷迅;秋冬阳衰,故秋冬雷潜”,以此驳斥了所谓“夏秋之雷为天大怒,正月之雷为天小怒”的无稽之谈。王充还用“雷者,火也”,“人在木下屋间,偶中而死矣”解释了为什么有些人会被雷电所劈死。
最关键的是王充继承了桓谭的“以烛火喻形神”,认为“有始者必有终,有终者必有死”,“唯无终始者,乃长生不死”,甚至还从医学的角度解释了人为什么会死……
这已经不是离经叛道了。
这是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王充不但将两汉儒家经学的根基给踹烂,并且自己还修了一个新的房屋放在那里!
而这样的巨著,他们这样的顶级大儒竟然连看都没有看过?
“诸位。”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陈道:“这两套著作,我之前也从未听过,是拜访北方诸位大儒后,这才慢慢将其整理出来。”
“而且这两套著作,也并非是桓谭、王充直接无中生有就变出来的,其中有不少论点都有诸子百家的影子。”
“圣人曾言:“日日新,苟日新,又日新。”
“如今礼崩乐坏,两汉经学已经是没有出路。即便是郑康成那样的大才能够将古今经学融会贯通,却依旧无用。”
“倒不如,与先贤学习,重温诸子百家之学,以行救世之法!”
陈的声音震耳欲聋,却没有引起这些大儒热切的追捧。
甚至已经是有人顾不得刘邈也坐在陈旁边,直接小声嘀咕道:“复兴诸子百家之学,那不是离经叛道是什么?”
这话落到陈耳中,陈也不在乎对方的身份,直接斥责道:“复兴诸子百家之学,难道就是离经叛道吗?”
“那让百姓去信奉张道陵的道家之说,去信奉张角的太平道教,甚至让百姓去信奉西方天竺来的浮屠教,就不算离经叛道?”
“照你这么说,那郑康成统一古、今文经学,不也是这两家眼中的离经叛道吗?”
古文经学,即如孝景皇帝时,河间献王以重金在民间征集所得古文经书,以及武帝时鲁恭王从孔子故宅壁间所发现的古文经籍。
今文经学,即汉初由老儒背诵,口耳相传的经文与解释,由弟子用当时的隶书记录下来的经典。
所以,古文经学其实“不古”,今文经学其实也“不今”。
两家经学传人为了证明谁才是真正的儒家正统,那可是真的打出过狗脑子的!毕竟异端比异教徒更加可恶!而最后在刘歆的力推下,古文经最终战胜了今文经,成为后汉显学,并且一度想要彻底消灭今文经,让其不得出现在世间。
可随着后汉末期,随着经学的逐渐没落,郑玄终于站了出来,并且将古文经和今文经进行了统一,以此想要重振两汉经学!
但可惜,现在事实证明,无论是古文经、今文经,还是郑玄统一后的经学,都已经不符合现世士人的追求。
人们宁可去追求道家的清谈无为,去追求来自西方浮屠教的苦修来世,都不去继续捧两汉经学的臭脚,已经相当说明问题。
现在两汉经学的身子都已经半截入土了,但还是有人掩耳盗铃一般抢救,这样的人非蠢既坏!
而看现在这些荆州大儒的反应,毫无疑问是“坏”更多一些,而不是“蠢”更多一些。
毕竟,他们如今的地位,可都是凭借着人们对经学的推崇而获得的。
如果两汉百姓不再信奉经学,那他们这什么“大儒”的身份自然会变为废纸,瞬间沦落为普通人。
所以现在,陈要“复兴诸子百家”的行为,与刘邈要“均田”的行为一样,都是拿着刀去削别人身上的肉!
这种时候,别人不反抗才怪了!怎么可能任由你削肉而不吱声呢?
所以这些荆州大儒再次对陈开始声讨,甚至其中的聪明人很快就意识到此事的关键并不在陈,而是在刘邈。
毕竟最后所有的学术问题都能简化成“杀了你,我就赢”的问题,而在场之人中,有资格拿起屠刀的,毫无疑问只有刘邈一人!
而刘邈呢?
此时正在低头用木箸夹黄豆吃!
边吃,嘴里还念叨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要是能做成爆米花就好了……”
不表态,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陈看刘邈如此,顿时就好像见到了丈夫的妻子,腰杆一挺,显然是想要舌战群儒!
凭借着桓谭、王充留下来的扎实理论,陈竟然真的做到了以一对多不落下风!
不过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刘邈在上面坐着,限制了这些荆州大儒大部分的战斗力,这才能让陈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就在一众大儒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席末一人忽然缓缓起身。
“此人是哪家后生?怎么长得这般雄伟?”
黄承彦立即捋须道:“吾家小婿,诸葛孔明是也。”
诸葛亮与众人纷纷行礼,最后才走到陈面前,对陈摇头:“您想要复兴诸子之学,对吗?”
陈不认识诸葛亮,但看诸葛亮是和吕蒙、陆议那些人坐在一起的,还以为又是刘邈的假子,所以言语间还是客气了些:“不是我想要复兴诸子之学,而是现世之学,已经不堪大用!”
“那您有想过,如何能证明一个学问的是非对错呢?”
陈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