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可笑,徐州之地,本来比江东更为富庶!那良田足有千万亩之多,可却与官府没有任何关系!”
“如今徐州田地,大都在徐州那些豪族手中,其族人子弟皆在州郡任职。其中不少士人还是助力为兄坐稳徐州的肱骨之臣,我怎能去索要他们的田地?”
“剩下的田地,光是养活现在的百姓都不够,哪里还能继续分予他人?”
刘备显然是真的感受过这样的窝囊,说到动情处,竟然再次流下眼泪。
“还有那些三老,虽说大汉以忠孝治国,我刘备也认为善待老者并无过错。可却有不少人老而不死是为贼!他们,他们……唉!”
刘备此时活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但无论是刘邈还是曹操都没有因此嘲笑刘备。
大家都是坐镇一方的实权诸侯,那种被世家豪族全面掌控,犹如蟒蛇般窒息的缠绕感大家或多或少都感受过一些。
刘邈还好。
凭借着携带十几万户流民猛龙过江,完全可以从无到有慢慢建立秩序。
虽然最后的答案都是一,可刘邈却能够像做加法一样,直接算出零加一等于多少,然后迅速写上答案。
可刘备不同。
刘备不但不是通过暴力取得的徐州,甚至在取得徐州的过程中本来就有徐州本地豪族的鼎力相助。
想让刘备写出这个“一”的答案,就好比要刘备去解开一道高考数学压轴题的题目。虽然答案相同,但过程却好比是天差地别,让大部分人穷尽一生都很难解出这个答案。
这种明知道答案,却写不出过程解答的无力感,属实是让刘备无能为力!
而曹操无疑是对刘备更加感同身受一些。
“是啊。”
“不过总归是有办法的不是?”
曹操有些洋洋得意的看向刘邈,说道:“其实那日子敬走后,文若便依据三长、均田制度改进了一套制度,名曰屯田!”
“哦?愿闻其详!”
刘备最为兴奋!
刘邈那套仿佛,其他人学不了,也不敢学。
但曹操与刘备同为“学渣”,刘备未必不能去抄曹操的答案,进行复制!
曹操捋须道:“屯田,可分军屯、民屯两种。”
“军屯者,便是以士卒或士卒家属六十人为一营,且佃且守,最后需缴纳分成地租。”
“民屯者,便是官府提供土地,收获的谷物按比分成。”
“如此,就不用担心粮草收成不足了!”
刘邈怔怔的看着曹操。
什么玩意?
好好的均田制,你玩成了这?
刘邈此时看曹操的眼神,就好像一个学霸对学渣的鄙夷。
把答案放到你们面前,结果你们却连抄都不知道怎么抄?
这么残暴的屯田制度,和江东的能够让国富民强的均田制度到底有什么关系!
曹孟德,你以后出去,不许说是我刘邈的学生!!!
第176章 至少今日
曹操所言的屯田,和江东的均田,完全不是一回事。
均田,是将田地按照人丁数目分给百姓,而在分给百姓的天地中,有一部分是可以传承下去的永业田,也就是私田。另外一部分则是口分田,属于归国家所有。
均田制的精华,便是那部分首次承认百姓是土地拥有者的永业田,让百姓成为有产者,从而提高其耕种的积极性。
但曹操这屯田制,却压根都不提半句“私田”的事,纯粹就是拿刀子架在百姓脖子上让他们给自己耕种!
所以刘邈直接干脆了当的问了一句:“那想必屯田的军户,有不少都逃走了吧?”
曹操:“……”
他怎么也没想到,刘邈温暖的口中能说出这样冰冷的话来!
可偏偏曹操还没法反驳!因为刘邈说的确实是事实!
曹操虽然在兖州、豫州等地施行屯田,却也有大量百姓进行逃亡,让屯田制虽然取得了一些成就,但却远远没有均田制在江东那样耀眼。
所以曹操干脆就主动请教:“仲山可有良策?”
“授予永业田即可!”
“那不行!”
曹操此时也是带着醉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仲山,孤如何能在天子脚下做那样的事情?还有,你那废除三老,改立三长的政策其实也在公卿中引起不少争论!”
刘邈却不屑道:“书中的道理,看看就行了,哪里能拿来真用?若是普天之下真的莫非王土,那些个地主富豪家的万亩良田是从哪里来的?”
“再说三老……江东凡六十岁以上老人,每年官府依旧供养,并没有不敬之嫌!难道只是让他们不要管事,就不算敬老了吗?”
刘邈懒得理会这些人,更是直接口无遮拦,朝着曹操和刘备献策:“孟德!玄德!你二人都是当世豪杰!何必要与这些蠹虫浪费口舌?依我看,你二人回去后,直接重新丈量土地,均田改制!如此大汉岂能不兴盛???”
周泰、陈武、孙策三人都傻了。
刘邈这是做什么?
哪有这样,将自己的成功之道尽数讲给别人听,还要别人仿照的?
刘邈难道就不怕曹操刘备因此而强盛,反倒与江东为敌吗?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方才还在哭骂世家的刘备此时都开始犹豫:“仲山,你这法子,未免太过极端。”
“什么极端!”
刘邈喝了酒,亦是有些上头,立即推开刘备,表示成绩差的同学不要影响成绩好的同学。
“你们在怕什么?嗯?究竟是在怕什么?”
“人才难得不假,可难道真的是世家生出来的才都是大才,都是英雄吗?”
“当年的六国贵族中,学识手腕比之高祖、萧何、韩信强的人不知有多少!为何最后却是高祖得了天下呢?”
刘邈将最后一点酃酒倒入杯中,然后也不顾曹操刘备垂涎的眼神,直接将其倒入口中。
“孟德!玄德!何必前怕狼,后畏虎?你二人都是靠着平定黄巾之乱起家的!那么些人都杀过来了,怎么现在到了该杀的时候,却不杀了呢?”
“听我的!你们若是真的下定决心清除豪强,抑制兼并,我刘邈一定唯你二人马首是瞻!”
曹操看着刘邈纵情肆意的神态,竟颇有恍惚。
刘备此时也半是迷茫,半是痛苦:“仲山,你喝醉了。”
刘邈眼神迷离,抓住后面周泰的衣衫:“我喝醉了?”
“主公肯定醉了!”
“我觉得我没醉!”
“主公,你真醉了……”
该说不说,这酃酒后劲确实极大!
刘邈都来不及回话,就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慢慢便渐渐没了知觉,倒在周泰怀中真就这么睡了过去。
曹操见状,就往刘邈这边走来。
“嗯?”
周泰顿时警惕起来,岂料曹操只是解下自己的赤裘锦袍盖在刘邈身上。
“天冷了,给仲山加件衣服,免得仲山着凉。”
曹操端详着刘邈的面容,重新回到主座上,与刘备对视一眼后去,却都再没有开口寒暄。
他二人都在思索刘邈方才对他们的质问
他们,究竟在怕什么?
……
暮云自青峰罅隙涌出,渐渐洇透筵席垂落的绛纱帷幔。
残阳渐没,风过林杪忽携清磬,酣睡半天的刘邈才惊醒!
“好奇怪!”
刘邈方才,竟然梦到了自己正在和曹操与刘备宴会!
还好只是大梦一场……咦?
刘邈迷糊的看了周围一圈,有些迟疑道:“难不成,我现在真的在和曹操、刘备宴会?”
“仲山,如今酒醒呼?”
刘邈摸着有些头疼的头颅,懵懂的点头:“应当是醒了!”
支撑着爬起,刘邈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自己身上盖着一块好丑的红布,便赶紧将其掀开扔掉。
曹操与刘备皆立于高台栏杆处,见刘邈酒醒,立即招呼道:“仲山酒醒的正是时候!不妨过来看看!”
刘邈上前,凭栏依仗,好半天才将自己的视线对焦。
繁星垂野,淮水浮天。
遥望过去,淮河如墨色绸缎向东奔涌,可真正显眼的,却是南北岸边出现的千灯竞烁。
“怎会有这么多人?”
“仲山明知故问呼?”
刘备将刘邈的身形扶住,曹操也在另一边搂住刘邈的腰间:“如此盛况,除了两淮百姓庆祝仲山平定袁术,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刘邈瞪大眼睛看去,见那银汉自穹顶倾泻人间。昔日烽火燃尽的河滩上,今已结满篝火与渔舟的火珠。
有汉家女儿挽流云广袖踏歌堤岸,腰间玉佩清脆交响;有苍老渔父赤足立于船舷,将网中银鳞抛洒成点点碎月;有年幼稚童手持桃木偶人追逐笑闹,惊起夜鹭直冲霄汉,羽翼扫过高台灯火,熠熠闪动。
三人眼中皆见星汉,曹操看竟然有须发尽白的老人也是河边犹如孩童般脱鞋嬉戏,当即诗兴大发:
“仲山可会作乐府之诗?”
刘邈刚想说不会,可一想到自己曾经给曹操貌似写过诗,于是立即改口:“自然!”
曹操兴奋提议:“此情此景,合该以诗文颂赞!”
刘备亦是点头称赞:“我这就为二位奏乐!”
说罢,刘备竟然真的坐在一床古琴前,拨弄琴弦,奏起音乐!
“不是,你们玩真的?”
刘邈一个激灵,赶紧在脑海中搜索自己知道的乐府诗?
《木兰诗》?
《孔雀东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