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新铺了一层西域进贡的细沙,踩上去簌簌作响。
胡商的车队载着大宛良马、安息香料缓缓前行,骆驼驮着的彩绘木箱上,“岁入巨亿”的朱漆字被秋雨洗得发亮。
街旁酒肆的胡姬换上了狐裘,捧着鎏金酒樽穿梭于食客间,樽中葡萄酒混着中原米酒,甜得发苦,正如那些腰间悬着“中平通宝”的贵胄们新铸的钱币纹路还未磨平,便已沾染了卖官鬻爵的铜臭。
南市的勾栏瓦舍挂起了秋灯,“辽东妖妇”王容的吞刀戏法已无人问津,取而代之的是来自益州的“五斗米道”幻术师,正踩着高跷表演“撒豆成兵”。
台下百姓攥着皱巴巴的桑皮纸那是刚从“西园邸”领来的赊贷凭证,本想换些粟米,却被杂耍棚前的喧嚣卷进人潮。
毗邻的兵器铺里,老板正用油纸擦拭新到的环首刀,刀刃映出街对面织锦坊的热闹景象:十六名绣娘跪在织机前,用金线赶制为后宫嫔妃准备的重阳礼服,她们腕间的枷锁与机杼声共振,发出细碎的哀鸣。
铜驼陌的王侯府邸张灯结彩,河间刘姓宗亲正在府中举办“茱萸会”。
鎏金香炉里焚着南海沉香,宾客们佩戴的茱萸香囊散发出辛辣气息,混着婢女们端来的菊花酒,熏得人头晕目眩。
一位身着蜀锦的贵公子斜倚在胡床上,用象牙筷子夹起一块烤鹿肉,忽然瞥见廊下扫地的小厮那孩子单衣薄衫,脚踝上还缠着去年战乱时的刀伤。
“去把库房里的旧裘皮赏他。”
公子打了个酒嗝,话音未落,便被舞姬们的《折杨柳》乐声淹没。
总体来说,洛阳城的情况,要比三个月前季秋离开的时候,更加繁华了。
刘宏的权谋手段,在东汉十四帝中能排在前五。
三个月前,季秋帮他重创了洛阳城的世家大族势力。
这不仅让他彻底掌控了洛阳城,甚至还以洛阳城为中心,掌握了京畿三辅之地。
由此带动整个洛阳城的局势,都开始变得好转起来。
如果这种情况能够继续持续下去,再有个一二十年,说不定刘宏真的能中兴大汉。
但很可惜,刘宏的寿命,已经只剩下半年时间了。
所以,这注定是是大汉帝国在崩塌前的最后狂欢了。
每个角落都流淌着的,都是醉生梦死的虚妄繁荣!
绣衣卫总衙。
坐落在洛阳城的繁华地段,却又仿佛与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自成一片神秘而威严的天地。
总衙的大门高大而厚重,由黑色的巨石砌成,上面镶嵌着巨大的铜钉,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门楣上高悬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面刻着“绣衣卫总衙”四个金色大字,每一笔都刚劲有力,彰显着绣衣卫的权威。
大门两侧,各矗立着一座威武的石狮子,它们张牙舞爪,仿佛在守护着这一方禁地。
门前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地面由青石板铺成,平整而光滑,广场上不时有绣衣卫的士卒们整齐地列队走过,脚步声整齐划一,回荡在广场上空,让人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穿过大门,便是一片开阔的庭院,庭院中种植着一些松柏,它们四季常青,象征着绣衣卫的坚韧与永恒。
庭院的正前方是一座宏伟的建筑,这便是绣衣卫总衙的核心办公区域窥渊堂。
典出《淮南子》“窥深渊而知明”,喻指绣衣卫如深渊之眼,洞察朝野隐秘。
窥渊堂共有三层,采用了传统的木质结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虽然历经岁月的洗礼,但依然保存完好,展现出精湛的工艺和深厚的历史底蕴。
建筑的门窗上都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有麒麟、凤凰等瑞兽,也有各种神秘的符文,这些图案不仅增添了建筑的美观,更寓意着绣衣卫的神圣使命和超凡力量。
窥渊堂三楼,暮秋的风裹着泰山的雾霭,从窥渊堂的青铜窗棂缝里钻进来,卷动王越袖口的蟒纹。
他站在舆图前,手中布帛在烛火下泛着蜜色光泽,帛角的“季秋”二字,用朱砂圈了又圈,像是两滴凝固的血,却在暮色里透着几分诡谲的喜庆。
这布帛便是季秋的上表,通过绣衣卫内部渠道,八百里加急,仅用了两日,便从泰山郡送到了洛阳城。
季秋已经是泰山郡的郡尉了,而且是手握泰山太守印的郡尉,他的上表,按说是应该直接呈送天子的。
但季秋毕竟出身绣衣卫,且直到现在身上都还肩负了绣衣卫的职务,再加上他的上表,是通过绣衣卫的内部渠道送来的,所以这份上表便首先落到了王越的手中。
这份上表中,一五一十的记载了泰山之战的全过程。
当然,这只是季秋想让人知道的全过程。
他可不会主动暴露自己的诸多秘密。
所以让戏忠郭嘉贾诩三大顶级谋士,连续加了几天班,搞出了这份重点突出谋略战术,隐去诸多外挂信息,并让所有龙气三国土著都能顺利接受的泰山之战全过程报告。
不过,他能够隐去外挂信息,也能够编造谋略战术,但却不能改变战果。
这就导致这份全过程报告变得非常夸张,看在王越眼中,简直如同在看神话!
“没想到哇,实在是没想到!
老夫本以为这季秋乃是一匹被埋没的千里马,需要老夫这个伯乐来发掘,才能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却不想他竟是头鲲鹏神兽,只要随便给个机会,就能扶摇上九天了!
泰山之战,敌我实力悬殊至此,旁人便是想要先行立足,徐徐图之恐怕都做不到,他却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大获全胜!
不仅将泰山黄巾收为己用,更借机铲除了泰山郡的世家大族,为之后掌控泰山郡奠定了基础。
说此人是天骄怕也不为过!”王越翻来覆去的看了上表数遍,最后深深叹道。
史阿皱了皱眉头,不服道:“师父,您是不是夸的也太过了!
我承认,这季秋确实是有能力,但也没达到您所说的这个地步啊!
这等上表弟子也看过了,诚然季秋使用得那些谋略小数皆是精妙绝伦,惊人拍案叫绝。
但这一步步的也太险了。
几乎是要每一步都要算准了对方的行动,才能达成这种战果。
只要稍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的!
师父不是常常教导弟子,行事要稳,要走王道。
不可弄险,沉迷诡道吗?
阴诡之术或许可以一时帮你获得巨大利益,但长久依靠,终究会被反噬。
早晚要将先前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
而弟子看这季秋,行事手法便近于阴诡之道了,屡屡弄险,岂能长久乎?”
“呵呵,你能记住这些话,倒也不枉为师往日里对你的教导。
不过你这眼皮子,终究还是太浅!
只看到了这封上表的第一层意思,却没有看到它的第二层意思。
只看到了季秋想让你知道的东西,却没看到季秋隐藏起来的东西!
你真以为季秋是凭着这些精巧的谋略战术,才拿下泰山郡的吗?
你真以为他能屡屡弄险,却每次都凭着运气反败为胜吗?”王雪轻笑道。
史阿愕然,迟疑道:“师父,您的意思是……”
“今天,为师就再告诉你一个道理,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次次弄险,却都能成功!
如果你发现了某个人,次次弄险,却能次次成功的话。
那这一连串偶然的背后,肯定隐藏着某种必然!
季秋此人,从他还在洛阳时,老夫便知道他身上必然隐藏着大秘密!”王越笑道。
史阿再次愕然,努力想了想王越的话,方才不确定的说道:“师父的意思是,季秋能够拿下泰山郡,并不是依靠这上表中所提及的奇谋妙计?
而是依靠他背后隐藏着的其他力量?”
“自是如此!”王越点头道。
可史阿却更加费解了,说道:“可若是如此的话,他为何不说出实情呢?
如果他愿意说出实情的话,那他的价值无疑会变得更大,这会给他带来更多好处啊!”
“谁知道呢,不过这个可以有很多理由,也许是这股力量并不方便暴露出来,也许是单纯的想藏拙,也许是在设局想要坑谁,这都有可能!”王越平静道。
史阿立刻凝声道:“那我们是不是要启动对季秋的调查?”
“为什么要调查季秋?”王越疑惑道。
史阿道:“如师父所说,他隐藏力量很可能是因为这股力量并不方便暴露出来。
为何不方便暴露出来?
那必然是对我们有害呀!
既然是对我们有害的力量,那岂能不调查清楚?”
“呵呵,你这话前面说的还有些道理,但后面就有点不过脑子了。
谁说这股力量不方便暴露出来,就是对我们有害了?
即便真的有害,这事也不需要我们操心!
你忘了季秋现在在哪了吗?”王越轻笑道。
史阿微微一楞,不由轻声道:“泰山郡?!”
“是啊,泰山郡!
那里可是中原腹地,关东世家大族的核心地带!
而季秋跟世家大族的关系,早已是不死不休了。
所以,他背后便是有再强的力量,也是往世家大族的身上招呼,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不但不需要顾忌季秋,还要给他支持,让他去跟关东的世家大族们斗!
他们斗得越狠,于我们便越有利!”王越淡淡笑道。
史阿顿时眼睛大亮,兴奋道:“原来如此,看来师父对此是早有谋划,难道当初师父举荐季秋为泰山郡郡尉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
“并非是我早有谋划,而是陛下早有谋划,这个局其实是陛下布下的,当初也是陛下提议,任命季秋为泰山郡尉的。
只是恐怕就连陛下也想不到,这季秋竟然能这么快就拿下了泰山郡吧!”王越苦笑道。
……
北宫,天子居所。
巍峨宫阙耸入云霄,朱墙金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雕梁画栋间垂落着流云般的绡纱,檐角风铃叮咚作响,似与远处潺潺的玉泉水声相应和。
曲径通幽处,数十名女子罗衣飘飘,裙裾染着芙蓉、海棠与荼蘼之色。
她们手持绣着并蒂莲的团扇追逐玩闹,鬓边步摇轻颤,环佩相撞清音悦耳。
有人在碧波荡漾的太液池畔掬水嬉戏,溅起的水珠落在盛放的睡莲上;
有人倚着汉白玉栏杆,将新摘的茉莉簪在同伴发间;
更有几位女子在花团锦簇的长廊下扑蝶,绣鞋轻点青石,惊起一地簌簌落花。
日光透过枝桠,在她们雪白的腕间投下斑驳光影,银铃般的笑声顺着回廊蜿蜒,与池中锦鲤搅碎的粼粼波光一同,将这方天地装点得如梦似幻。
九重宫阙里,仿佛连风都沾染了胭脂香,携着少女们的娇嗔软语,飘向雕龙刻凤的飞檐之上。
刘宏侧躺在龙塌上,看着四周嬉戏的美人们,眼神中不由露出迷恋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