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梅心竹虽然对他们也管教颇严,但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们下不来台。
梅心竹寒声道:“看什么看?在你爹没收回我对你的管教之权前,你就得受着!今日打你,打的是你不问青红皂白,胡乱行事,若是惹出你平不了的祸端,你要带着整个侯府一起给你陪葬吗?”
“我就想问你一句,谁告诉你齐公子输了!”
梅天赐本来就被打懵了的脸上,更懵逼了,齐政怎么可能没输?
“黎思源是作了一首诗,但你怎么知道齐公子就没作?”
梅心竹扫视一圈,目光在落向齐政时,柔和了几分,而后拿出手中的信纸,缓缓念出了齐政的诗作。
清脆的声音在酒楼的大堂中响起,掌柜的如梦方醒,一脚将账房踹开,拿起纸笔飞快地记录起来。
听见那【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时,众人从中听出了比起黎思源那生硬狂妄的【独占天香第一人】,更洒脱,更飘逸,更从容的心境。
纵品全诗,气度高雅,卓尔不群,咏物而不滞于物。
相比起来,黎思源的诗作,乍听还行,但细品之下,尤其是两相对比之下,太过刻意,太过雕琢,反而显得庸俗难耐,仅仅中品而已。
梅天赐呆呆地听着,他虽然不学无术,跋扈纨绔,但有这个家境,读书识字的基本功也还是有的。
不说这首词跟黎思源的孰优孰劣,但至少不会比黎思源的差了!
怎么可能?
人生的大起大落,如果是好的结果,会让人觉得太刺激了。
但若是最终结果是坏的,便会让人很难接受。
原本以为胜利已经是太平公主的胸板上钉钉了,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
这叫他如何甘心?
他咬着嘴唇,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大喊道:“不对,黎公子是七步成诗,比肩曹子建,便是最后作品上有些许差距,但也不能说他齐政就赢了!”
梅心竹看着他的眼神中甚至都带上了一丝怜悯,“齐公子一步都没走,听完题目直接提笔,一气呵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梅天赐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那就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呆立着,喃喃道:“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走?”
梅心竹怒其不争地瞪着他,“人家是给你留颜面,没想到你这么蠢,主动把脸凑上去打啊!”
第195章 机关算尽,为人嫁衣
骂完之后,梅心竹也不再管自己这个愚蠢的侄儿,看向齐政,利索地行了一礼,“齐公子,今日之事,是他辜负了你一片好心,如何决断,你发落便是。”
梅天赐心头一颤,祈求地看向梅心竹,“小姑.”
“你闭嘴!”
梅心竹哼了一声,目光诚挚地看向齐政。
旁观着这一切的齐政轻叹一声,“原本若是在下离开,此事便可悄然揭过。但如今这般闹得众人皆知,在下若是没个说法,恐怕也很难向殿下交代。”
梅心竹点头,“请齐公子明示。”
齐政故作沉吟,叹了口气,“承蒙梅姑娘招待,方才那一巴掌,也算是表明态度了。梅公子乃侯府嫡子,所谓裸奔之说,难登大雅之堂,在下也不想与威远侯府为敌。”
他看着梅心竹,“这样吧,让二公子答应在下一件事即可,此事保证不伤天害理,不害律法,如此我在殿下那边也能有所交代。如何?”
“好!”
梅心竹一口答应,梅天赐张了张嘴,不敢吭声。
但旋即,梅心竹又补了一句,“一个月之内,请齐公子示下。”
齐政笑着点头,“好。”
说完,便告辞离开。
当他转过身,才发现,门口已经聚集了满满当当的人。
那一道道看向他的眼神,有好奇、有佩服、有惊艳、也有嫉妒。
但在齐政朝他们走来时,都齐齐让开了道路。
这一幕,仿佛先前黎思源的场景重现。
虽然规模比之小了许多,但种子既然已经种下,成长便只是时间问题。
一首鹧鸪天或许还不够,可谁知道未来的齐政还会不会给世人更多的惊艳呢!
目送着齐政一行人的离开,梅心竹看向呆若木鸡的梅天赐,冷冷道:“现在知道我为何打你那一巴掌了吗?”
梅天赐的脸已经悄然涨得通红,他不敢想象,如果齐政真的以赌约为要挟,让他去此刻人山人海的广场上遛鸟,那他今后该如何在中京城活下去。
他很真诚地朝着梅心竹一拜,“多谢小姑。”
“回府上好好待着,晚上我去找大哥说今日的事,你最好做好准备。”
梅天赐只感觉屁股已经提前开始疼了,但也只能连忙点头,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开。
走之前,他看了一眼那依旧热闹的青云台,暗啐了一口,什么狗屁卢先生,什么狗屁黎思源,差点害死老子!
待他离开,酒楼掌柜开口喊道:“方才齐公子大作,十文钱一份,有需要的吗?”
回应他的,是一只只拿着钱伸来的手。
黎思源并不知道酒楼大堂之中发生的那些变故。
他正站在青云台上,享受着大儒们的夸赞,听着其余读书人的祝贺与吹捧,如在云端,如痴如醉,如梦似幻。
一切,都和一开始的计划一样。
他来了,他赢了,他七步成诗,他声望高隆。
他的心头带着几分飘然,想起了楚王昨日的传话。
楚王殿下言之凿凿,说有什么很厉害的对手,让自己慎重,自己这才搞了这么一场戏,结果哪有什么不长眼的敢跳出来,害得自己白准备了半天。
想到这儿,他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屑,悄然地瞥向酒楼方向,然后微微一凝。
那边怎么一阵骚动呢?
专程来到青云台旁边,负责查漏补缺以防不测的卢先生也发现了酒楼的动静,对此事知道更多的他,猜到多半是梅天赐成功了。
那他便要坐实此事,彻底斩断齐政成为孟夫子关门弟子的路。
于是他便朝着台上一个大儒使了个眼色。
这位被江南集团豢养的大儒提前便得了吩咐,立刻会意,装作忽然发现动静般笑着开口:“咦,那边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众人被他这句话一带,都好奇地看过去。
“去个人看看,今日咱们一切圆满又生佳话,这等场合,可不能出现什么乱子!”
一个小厮便立刻被派了过去,没过多久,又折返了回来。
那位大儒站在台上,朗声开口问道:“发生了何事?”
小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黎思源,支支吾吾不敢吭声。
卢先生心头猛地一沉,不好,有问题。
但他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大儒就脸一沉,“让你说你就说,照实说,有什么好怕的!”
小厮一听,这可是你说的啊,当即竹筒倒豆子,将他看到的情况说了。
“听说威远侯的二公子跟一个叫齐政的人打赌看齐政能不能赢了黎公子,威远侯的二公子输了,方才就是在吵闹,现在两边的人都已经走了。”
“等等,你这不胡说八道嘛!那齐什么的,怎么就赢了子渊了?”
“那些读书人说,那个叫齐政的做的诗比黎公子的好,而且黎公子七步成诗,那个齐政听完题目就直接写了,一气呵成。都是那些读书人说的啊,不是小的乱说的。”
黎思源面色陡然一沉,他不允许自己今日这般完美的荣耀时刻被涂上污点。
他当即沉声问道:“他作了什么诗?”
卢先生瞅着机会,也顾不得那么多,登上了青云台,笑着道:“诸位,何必为了那些小事扰了兴致,今日诸事圆满,咱们就此散去吧。”
黎思源眉头一皱,卢先生此刻的表现,和楚王昨日的叮嘱,都让他心头一动,不再追问。
但他是识趣的,可这台上偏偏还有别人,偏偏还有不识趣的人。
一个大儒冷笑道:“这可不是小事,那些人敢这么宣扬,那就是在质疑我等的公平。你且把他所写的诗句念出来,老夫倒要看看,有几斤几两敢放这等狠话!”
卢先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娘的,怎么有这么蠢的人。
那小厮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这是他们抄写的那个齐政的诗作。”
台下还未散去的庞大人群,此刻都悄然变得安静,默默望了过来。
大儒不屑亲自伸手,示意一旁的另一个小厮接过递给自己,而后一把拿过来打开一看,随口念道: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他的神色微微一变,强撑着道:“不过是一个自认隐士之人的自命清高罢了,怎么就能比得过子渊的大作了?”
“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
大儒的声音一顿,神色当即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再是脸皮厚,也没办法将这样的句子贬得一文不值。
但他这一停顿,台下的众人就急了。
这等佳句听到一半,那感觉就像是在绮梦之中,似乎近在眼前偏偏又始终摸不着的佳人一样,让人抓心挠肝。
“章夫子,下面呢?咋没了啊!”
“章夫子,你快念啊!”
那大儒吞了口口水,看向身后的其余几人,但其余人都默默避开了目光,那姿态就仿佛在说:你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
章夫子又看向黎思源,黎思源也默默地抬头望天,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好在这时,彻底看不下去的卢先生拉过那个与他交好的大儒,一番耳语吩咐之后,那人上前,从章夫子手中拿过了纸条。
扫了一眼,他呵呵一笑,“章兄果然爱才,瞧见这等佳句就神思不属了,那就由老夫为大家念诵吧。”
说完,他朗声将这首《鹧鸪天咏桂》念了出来。
念完之后,他笑着感慨,“的确是佳作,只可惜这等人才,并未参加我等的评选,实在是遗憾。不过今日的青云台,有诸位俊才和子渊的共同参与,也足够圆满。九场初选结束,诸位,咱们十日之后,周山见!”
说完,他就干脆利落地带着众人退场。
那脚步,怎么都带着几分匆忙。
至于台下那些骤起的议论,他们只当没听见。
反正此事坐实,那齐政就算是诗仙转世,也没法通过他们的举荐!
卢先生嘴角一抽,看向黎思源的背影,可叹他机关算尽,没想到今日种种全给那齐政做了嫁衣。
他的声望有多高,踩着他登顶的齐政,声望就只会更高。
到这时候,卢先生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楚王殿下会对一个卫王的幕僚这般上心,甚至亲自布局对付。
若是此人真的上了周山,恐怕还真有可能竞争孟夫子关门弟子的位置,到时候,殿下平添一劲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