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神探1546 第96节

  可恰恰是在今时今日,一场太后遇刺案,将这些陈年往事重新翻了出来。

  年老之人回忆起当年的不公,感慨连连,年轻之辈骤然听到这等耸人听闻的事件,更感到不可思议,结合之前的武定侯郭勋,原来还有比这家伙更嚣张的外戚啊!

  勋贵再怎么说,祖上还跟过太祖打江山,外戚算个什么东西?

  严世蕃仔细听着众人议论纷纷,末了探过头来,低声道:“张家兄弟这次是完了,原本还能当个富家翁,现在朝野群情激奋,陛下是绝不会再有半分宽宥了!”

  海淡淡地道:“这一天早该来了!”

  ……

  黄昏时分。

  寿宁侯府灯火通明,丝竹不断。

  大厅里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堆满了红木圆桌。

  张鹤龄喝得满脸通红,歪坐在铺着锦缎的太师椅上,手里捏着金杯,醉醺醺地嚷道:“小皇帝实在可恶,早忘了我们张家的功劳!若不是老子当年迎他入京师,他哪有今日的风光?“

  这话听起来很莫名其妙,但确实在正德皇帝驾崩后,朝廷派礼部尚书毛澄、太监谷大用、大学士梁储、定国公徐光祚、寿宁侯张鹤龄等前往安陆,迎接朱厚,到京师即皇帝位。

  所以若说迎奉之功,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丁点,在嘉靖初年,朱厚地位虚弱之际,这位是进封为“昌国公”的,当时耀武扬威的势头不逊于前两朝姐夫和外甥在位的时候,得意到了天上。

  后来朱厚坐稳了皇位,局势才急转直下。

  等到了去年,干脆削除封爵,半点体面都不留,“革昌国公张鹤龄爵,带俸闲住”。

  张鹤龄对此忿忿不平,时常在府邸辱骂,一旁的张延龄更是冷笑连连:“就是!朝廷这些年对我们越来越刻薄,连俸禄都敢克扣,现在外面还在传扬,有人要咱们的命,真当我们张家好欺负?”

  他越说越气,抓起桌上的玉壶狠狠砸在地上,啪的一声,碎玉四溅。

  仆婢已是见怪不怪,麻木地上前清扫。

  正骂得起劲,府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紧接着便是沉重的脚步声。

  还没等正堂的人反应过来,府门嘭的一声被踹开,数十名锦衣卫冲了进来,为首之人厉声喝道:“锦衣卫查抄张宅!所有人不得妄动!”

  张鹤龄的酒瞬间醒了大半,脸色刷地变白,手里的金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张延龄则猛地从正堂里冲出,怒吼道:“放肆!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敢闯侯府,活腻了吗?”

  “侯府?哪来的侯府?好啊!庶民家宅,竟然僭越!”

  都指挥使王佐以审问要犯为由,没有参与这一起行动,将陆炳也带在了身边,而此番行动则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萧震,生平最喜抄家,大手一挥:“搜!”

  锦衣卫立刻四散开来,翻箱倒柜,砸开库房,将府里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统统搬出。

  张鹤龄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藏的珠宝一箱箱地抬出,浑身直哆嗦,却不敢阻拦。

  张延龄刚要挣扎,却骇然地发现,伴随着甲胄撞击的声音,锦衣卫将一幅幅甲胄抬了出来。

  “这……这不对吧……这不是我们的!”

  张延龄的脸色彻底变了。

  历朝历代,私藏甲胄都是大罪,甲胄被视为谋逆铁证,因具备武装叛乱的实际威胁,《大明律》规定,私藏全副甲胄即处死刑,弩、火铳等军械同罪。

  不过勋贵连私兵都能养,这方面自然宽松许多,“公侯伯府准存铁甲十副、皮甲二十副,逾数以谋逆论”,但即便如此,这亦是非常非常犯忌讳的。

  历朝权臣以谋逆论处的,多与甲胄脱不开干系,比如永乐朝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就私藏甲胄弓弩百副,被定了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凌迟处死,正德朝的刘瑾案和钱宁案也都是甲胄暗藏地窖,而不久前的李福达一案,有朝臣弹劾郭勋庇护白莲妖人,府内私藏甲胄,同样是要置其于死地。

  现在,轮到他们了。

  可问题是,他们府上没有甲胄啊!

  金银珠宝数不胜数,是真的没有这玩意!

  “你们……污……污……”

  “大胆逆贼!胆敢谋逆!!”

  指挥佥事萧震上前,看着财宝,眼中闪过狂喜,一声高呼,当真是声震云霄:“再搜!”

  果不其然,伴随着锦衣卫的“深入”,玉带、龙袍、衮衣和伪玺一枚,都被搜了出来。

  这就完完全全是刘瑾的待遇了。

  “得得得!”

  张鹤龄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张延龄面如死灰,牙齿开始打颤。

  就是再蠢的人看到这个势头,也知道此番抄家是冲着什么来的了。

  关键在于,这种级别的栽赃,即便是锦衣卫都不敢为之。

  背后下令的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

  “统统带走!”

  萧震看着地上的两摊烂泥,快意地一挥手,短短一个时辰,刚才还人声鼎沸的侯府,已是一片狼藉。

  这一天早该来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

第127章 我有一个朋友催更西游

  “一件破衣都寻不着么?”

  “娘娘……”

  “本宫四季常服,也不甚多,剪一件破衣裳都不会?”

  “快去……不!老身亲自来!”

  张太后褪下了织金凤纹的翟衣,铜镜里映出她取下冠宇的模样,鬓发散落下来,左看右看,终究觉得不像民间那些为家人喊冤的老妪,忍不住催促道。

  荣嬷嬷手脚麻利,很快捧着一件衣裳来到面前。

  这件衣裳还是当年张太后在先帝驾崩后守丧时穿过的,不敢随意丢弃,这才翻了出来,确实有了些破损。

  张太后摸了摸,露出嫌弃之色,却又颇为满意:“去准备些灰土来,把衣服弄得更破旧些,再找双草鞋来,越破越好!”

  宫婢们战战兢兢地照办了。

  于是乎,当张太后换上这身打扮时,宫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往日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此刻就像一个贫苦的老妇人,她甚至把发髻拆散,只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

  “娘娘这是何苦啊……”

  有些宫人顿时眼眶大红,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何苦?有人连本宫的两个弟弟都不放过,就抓着一点小过失,竟然要他们的命,还冠以谋反的大罪!既如此,本宫也再无选择!”

  张太后冷冷地道:“去告诉我大明的天子,就说他的圣母要披着这身乞丐装,一步一步从仁寿宫跪到乾清宫!反正我们母子早就是全天下的笑话了!”

  嘉靖四年的时候,张太后住的仁寿宫着了火,人没事,但宫殿没了。

  正常情况下,自然要重建,可朱厚说,百姓生灾,民生多艰,国库也没多少钱,大家都难,那就勉为其难吧!

  张太后被迫只能搬去东宫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搬到了如今的宫殿,但对外,她仍旧将自己现在所住的地方,称为仁寿宫。

  她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她住在哪里,哪里就是仁寿宫!

  同样的道理,虽然朱厚早已经在宫内称呼她为伯母,这是连圣母都不愿称呼,要将她的合法性彻底剥离,但前朝并不认可,去年免除张家兄弟爵位的同时,首辅张璁都上疏求情。

  张璁不是为了恶贯满盈的张鹤龄、张延龄兄弟,而是担心朱厚如此苛待母族,在史书中留下骂名,所以上疏请求宽恕。

  由此张太后坚信,自己穿着破衣,一步步走到乾清宫前,再噗通一下给那孽障跪下,对方再是心狠手辣,也得将她的两个宝贝弟弟放出来。

  即便如此,真正决定迈出这一步,张太后还是感到一阵凄凉,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孝宗那个死鬼,死得那么早,又忍不住骂了一句朱厚照那死小子,死得也那么早,只留下她一个老妇人被欺凌,逼到如此境地!

  “走吧!”

  “这里是太后娘娘的寝宫……谁敢放肆……啊!!”

  然而没等张太后走出宫门,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紧接着便是宫女惊慌的尖叫与内侍的呵斥。

  话未说完,便被冷硬的打断:“奉陛下口谕,仁寿宫上下宫人涉嫌勾结外戚谋逆,即刻拿下审问!”

  宫门殿门被人推开,竟是一队锦衣卫鱼贯而入,为首之人是如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保,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殿内瑟瑟发抖的仆婢们:“来人,把这些刁奴全部押下去!”

  “王保!”

  张太后勃然大怒:“谁给你的胆子,敢到我宫里拿人?“

  来者躬身行礼,对张太后身上的破衣烂衫视若无睹,语气冷得像冰:“娘娘恕罪,老奴也是奉皇命行事!”

  说罢一挥手,锦衣卫立刻上前,将这些侍奉太后多年的老嬷嬷、贴身宫女、心腹内侍尽数朝外拖去。

  “娘娘!娘娘!”“娘娘救我!”

  有人哭喊着求饶,有人挣扎着回头望向张太后,唯独荣嬷嬷一动不动。

  一看这架势,这位老嬷嬷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之前两宫太后争斗,尚且在规矩之内。

  张太后没了儿子,蒋太后则是为了儿子,双方都投鼠忌器,顶多阴阳怪气些,不愿意真正撕破脸皮。

  但此番蒋太后遇刺,公主更是遭了大难,震惊朝野,如此机会,对方岂能放过?

  所以之前找出旧衣裳的时候,荣嬷嬷的手脚就很麻利,可惜还是慢了些,对方下手更快更狠。

  她们……完了!

  饶是张太后不断哭闹尖叫,一个老妇人,终究敌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的侍卫,殿内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张太后一人孤零零地站着。

  “你们……你们……放肆……放肆……”

  她脸色煞白,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想要辱骂,声音却越来越低。

  不多时,殿外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进来的,是一队身着宫装的女官,为首的是尚宫局掌事周氏。

  她同样是面无表情地朝张太后福了福身:“张娘娘,从今日起,仁寿宫内外由奴婢们侍奉。陛下有旨,为保太后静养,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张太后盯着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好!好得很!我大明的天子,是要软禁大明的太后了?”

  “给娘娘更衣!”

  掌事周氏不答,只是下令。

  很快身后的女官们各司其职,几名力气最大的,强行将张太后身上的破衣烂衫扒下,几名婢女去收拾被翻乱的妆台,更换熏香,还有侍卫静静地站在殿门两侧,像一尊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不知忙活了多久,当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重新照进来,张太后看着地上投下的一道道栅栏似的影子,缓缓坐回榻上,如一尊泥雕木塑,再无一丝动静。

  ……

  “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天子不因私情而废公法,实是我大明的圣君呐!”

  国子监内,严世蕃慷慨激昂地赞颂着当今陛下的圣明,一圈学子围在他身侧,其中包括林大钦在内,都连连赞同。

  铜炉里炭火将尽,几缕残烟在初冬的寒气中飘散,今年比起去年更冷一些,但大伙儿的心却是火热的,更是纷纷约定,西市问斩张家兄弟时,定要结伴去看!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唯独海瑞独坐在窗前,手中那册从琼山带来的《大明律》,页角已被翻得卷起,手指缓缓停在律例的谋逆一条上,墨字如铁。

  “十四郎在看什么?这般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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