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华目露期待,严世蕃则皱起眉头:“且慢!什么雪簟,琴心和凤箫呢?”
芸娘笑容稍稍有些僵硬:“严公子对待小女真是一片真心,可不巧,昨日就有一位贵客掷重金,邀琴心和凤箫作陪三日……”
严世蕃脸色顿时沉下:“琴心和凤箫还未参加莲台仙会,是尚未出阁的清倌人,何谈作陪三日?”
“依规矩是如此……”
芸娘笑容终于淡了下去,蹙起眉头,轻轻叹息:“可那位贵客有教坊司的公文,点名要琴心凤箫作陪,她们便是不愿,也无可奈何!奴家更听说……听说……”
严世蕃心里萌生出不安感来:“听说什么?”
芸娘低声道:“听说那位贵客要为琴心凤箫赎身……”
严世蕃猛然起身,厉声道:“在哪间,领我过去!”
赵文华找到反击的机会了,悠悠地道:“东楼兄,可别忘了我们的来意啊,那件要事只有一日时间,现在哪里是争风吃醋的时候?”
严世蕃身躯一颤,面色阴晴不定,稍作迟疑后,竟握住拳头,缓缓坐了下来。
黎渊社一事干系重大,他万万不敢在这种关头拖后腿,影响了父亲的仕途、自己和一心会的前程。
只是心头在滴血,一股前所未有的苦涩,更是弥漫开来。
痛!太痛了!
赵文华暗暗冷笑,心里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海稍加沉吟,倒没有直接将此事略过,而是继续问道:“那人是官宦子弟,还是商贾富户?”
芸娘有些迟疑:“海公子,奴家不敢透露贵客来历……”
海淡淡地道:“我方才一路走来,发现琴心凤箫为东楼所喜,胡同已是人尽皆知,东楼是吏部严侍郎之子,你们也是知晓的了?”
芸娘脸色微变:“是……”
“侍郎之子倾心这两位清倌人,你们碧玉堂自然是加以宣扬,无论是来日莲台仙会得个好名次,让东楼赎买,还是摘清牌时卖个更好的价钱,都符合碧玉堂所求。”
海淡淡地道:“但如果这两位清倌人提前被接走,那就是大大地得罪了东楼,让他颜面无光了,想来那位贵客邀人作陪时,你们也提醒了吧?”
芸娘还未回答,严世蕃已是反应过来:“对方是冲着我来的?”
‘准确的说,是冲着你那清流父亲去的!’
海很清楚,严嵩现在清理二张之案里合力蒙蔽圣上的罪臣,已然成为众矢之的,其独子严世蕃的所作所为,自然也会引起旁人的关注。
现在这起事件,看似是一起争风吃醋,但时机过于巧合,背后的算计八九不离十。
即便不是也无妨,琴心凤箫的人手既然有用,海就根本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消磨,直接抛出分别时陆炳交予的一枚令牌:“让这所谓的贵客滚!把琴心凤箫送来!”
芸娘探手接过,看着上面北镇抚司的名头,惊得双腿一软,魂飞魄散,忙不迭地道:“是!”
海补充了一句:“再告诉此人,如果出门敢多说一个字,后果自负!”
“是!是!”
芸娘哆嗦着出去了,严世蕃再度起身,一时间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明威,多谢!”
“何必言谢?”
海微微一笑:“且不说你我的交情,便是我们一心会的成员在外,也绝不容许受这等欺负!”
严世蕃眼眶大红。
赵文华暗暗握拳。
如此轻描淡写地借势锦衣卫,这就是一心会成员的待遇么?
我一定要入会!
忠诚!!
第162章 “翼火蛇”之死
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琴心凤箫出现在了雅间里。
看到严世蕃后,欢喜不已,一左一右紧挨着他坐下。
毕竟现在的严世蕃,还是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说话又好听,与这位相处,都比被那粗鲁的富商赎了身去强上百倍。
严世蕃左拥右抱,鼻中嗅着幽香,手上握着柔荑,心里大叫,砸了那么多银子,终于上手了,值了值了。
赵文华冷眼旁观,撇撇嘴,赶忙将茶水奉到海面前,堆满笑容:“会首请用!”
海品了一口,淡然道:“办正事。”
严世蕃收敛笑容,马上让两女使唤贴身的婢女和阁内信得过的小厮,去打探消息。
听到要去金谷馆,探一探那位钱金宝的底细,两女不以为意,但听到要去水云间,俏脸顿时变色:“公子,那位孙娘子自从毁了容貌后,性情乖戾,凡有人接近,哪怕只是无意间经过,都会被其伤害,有个婢子就这般失踪了,一直未寻到……”
严世蕃奇道:“她为何能在水云间待下去呢?”
琴心道:“教坊司有人护着,她又从来不出云水间的后院,渐渐的,大家也就井水不犯河水,但妾身若是派人去,恐难以接近……”
严世蕃不惊反喜:“明威,这女子的嫌疑大增啊!”
海没有贸然做出判断,转而询问:“你们知道燕修么?”
琴心凤箫齐齐点头:“燕大爷是有名的豪侠,当年在京师时,每逢百姓遭灾,他都散尽手边的银子,设义舍,收流民,施粥赠药,大伙儿都很敬重他的。”
海道:“燕修与云水间的孙娘子有往来么?”
琴心和凤箫对视一眼,换成之前她们可不敢回答,但这位之前让芸娘带了一方令牌,在那趾高气昂的贵客面前晃了晃,对方大气也不敢出,马上灰溜溜地滚蛋,方知谁才是真正的权贵,细声细气地道:“妾身听闻,燕大爷便是孙娘子昔日的相好,还要带她离开的!”
严世蕃讶然:“那个姓燕的,就是要带孙大娘私奔的人?那后来为什么没能走掉,孙大娘还毁了容,重归水云间?”
琴心语气凄然:“据说是燕大爷的仇家,找准机会,在燕大哥带着孙娘子离京之际围堵了两人……”
凤箫幽幽叹息:“一场血战后,孙娘子毁了绝世的容颜,燕大爷也身受重伤,知道带着她继续逃下去,只能两个人一起死,便将孙大娘送回了水云间,再威逼那些仇人,胆敢加害,便杀光他们全族,那些仇家慑于燕大爷的威风,终究未敢造次……”
“原来如此!”
严世蕃啧啧称奇,没想到传闻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更没想到自己早就见过另一位当事人:“如此说来,燕修回京后,又与孙娘子再续前缘了?”
两女面面相觑:“这倒是没听说。”
海道:“前段时间,都没有传出燕修与孙娘子相见么?”
琴心摇了摇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或是孙娘子不愿相见吧!”
“这话错了,不是不愿相见,是不敢相见……”
一道雄浑的嗓音清晰地传了进来,待得雅间的门开启,魁梧豪迈的燕修走入,抱拳笑道:“哈哈!真是海兄!严公子也在啊!”
海起身还礼,严世蕃互相见礼,最后再介绍了赵文华。
众人入座,燕修咧嘴笑道:“方才失礼了,恰好听到这两位小娘子正在谈论燕某旧事,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眼见琴心凤箫要起身致歉,他按了按手:“不必不必,我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只是坊间传闻终不可信,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啊!”
严世蕃目光一闪:“那燕兄既然亲至,可否跟我们说一说,当年与孙娘子的风花雪月?”
这话故意带着几分刺激,严世蕃知道海与此人有些交情,不太好开口,倒不如自己来做恶人。
“风花雪月?哈!”
燕修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如果告诉诸位,燕某当年伤重险些身死,就是拜孙娘子所赐,几位会不会觉得难以接受?”
琴心凤箫率先怔住:“啊?”
严世蕃皱起眉头:“这又是何说法?”
燕修道:“一段背叛的伤心故事罢了!我欲救她出苦海,结果却是自作多情,她安排了仇家阻截,又在酒中下了药,害得我险些身死……”
琴心凤箫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地道:“那为何坊间传闻,燕大爷对孙娘子义薄云天,舍命相护,孙娘子也不否认呢?”
“这消息就是她散出去的……”
燕修笑道:“不如此说,如何能安然度日呢?要知我当年也有一众好友,不知其中蹊跷,还真的暗暗保护了她许久,甚至不惜去要挟教坊司的官员,让她留在水云间呢!”
琴心一副幻灭的表情,凤箫则忍不住道:“燕大爷,孙娘子毕竟也受了教训,她的脸毁了,对于女子来说,这是最残忍的惩罚了!”
“没错没错!”
燕修点点头:“燕某这一辈子,什么都吃,就是没吃过亏,她的脸就是我划烂的!”
凤箫彻底傻了。
严世蕃表情精彩,这传闻与现实之间,差距未免太大了,峰回路转得让人难以接受。
海则突然起身,朝外走去。
燕修奇道:“海兄?”
“燕兄回京也有半载,之前一直未入水云间,是故意为之么?”
海边走边说。
燕修跟了上来,点了点头:“我回京师,她自是最害怕的,整日里提心吊胆,我偏偏不去见她,这才是惩罚!”
海道:“那今日去水云间见了后,又如何?”
燕修长叹一声:“我以为再相见时,会很愤恨,可事实上,当我面对那个短短几年间,苍老得已是认不出昔日模样的女子,一切仇恨也就烟消云散了。”
“认不出昔日模样了么?”
海脚下加快:“烦请燕兄带路,我要去水云间。”
燕修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时难以解释,先到了地方再说!”
海和燕修脚程极快,片刻间就抵达胡同尾的水云间。
相比起碧玉堂的缠头金满,红袖招财,这里则冷清太多了。
也就二楼能听见些乐曲声,偶有穿堂而过的小厮和婢女,见到两人也不敢询问,乖乖地退到一旁。
来不及等待严世蕃和赵文华,海直接来到后院,就见一个枯瘦的老妇佝偻着腰,在门前缝补衣衫,听得两人的脚步声接近,也恍若无人,静静地坐着自己的事。
“这是孙娘子的老仆,孙娘子也曾是官宦家的小姐,这老仆从小就跟着她的。”
燕修介绍了一句,开口问道:“你家小姐呢?”
枯瘦的老妇这才抬起手,朝着里间指了指。
海眯了眯眼睛,突然探手,按住老妇的脖子,直接将她弄晕了过去,再朝里面走去。
燕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海兄,你这是作甚?”
海面容平和,实则蓄势以待,缓缓地道:“燕兄勿怪,我要先见到活人,再做解释。”
“活人?”
燕修语调变得急切:“你认为她会自寻短见?”
说罢,轻风拂过,一道身形暴起,跃过海,往里面冲去。
然而海的轻身术也不慢,两人几乎是不分先后地进入里间,目光扫过,就见这里窗户紧闭,光线昏暗,屏风后是女子闺阁的床榻,上面隐隐躺着一个人。
来到床前,一个脸上蒙着面纱的女子映入眼中,探手摸向鼻息,已然没了气息。
燕修看着对方的尸体,双目闪过复杂之色,缓缓地道:“果然不出海兄所料,她竟真的自寻短见了,没想到我先前所见,竟是最后一面……”
海默然:“既然已经来晚了,我倒是可以解释一下原因了,燕兄听过黎渊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