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这便回了,还请世兄在宝玉世兄面前转致在下拜问。”
“好说好说,一定一定。”
章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来,拱手笑道:
“傅别驾一路慢走。”
傅试忙道:“世兄如此尊称,实让在下于恩师面前再无立锥之地也!
世兄只管称我表字就是。”
章也不推辞,笑着点头道:
“那我便斗胆称别驾为子衡兄了,也请子衡兄直呼我名就好。”
傅试听得一笑,也是应了,又说了两句便先走了。
章这才看向了那边正训着自家书童的贾政,上前安抚下那匹焦躁不安的灰马,微一感知马儿的情绪,不由心头失笑,抬手将灰马嘴边歪掉的衔铁调整妥帖。
马的嘴唇上生有长长的触须,这就是马最灵敏的感知器官。
而衔铁便是人类发明出来安在马嘴上,用于控制马儿行进方向和行进速度的,与水勒、缰绳一并组成了马的方向盘加上油门和刹车。
而这灰马嘴上的衔铁分明是被有意抬高拉紧了一些,才让它如此难受。
果然,衔铁一经他调整,灰马登时打了个欢快的响鼻,又吐着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掌,便安静地低头乱嗅去了。
章抽去汗巾擦了擦手,方朝微带讶然的贾雨村笑道:
“方才小子说起家中香菱那丫鬟身世,雨村先生似有异样,如今又有意等我,想来必有一言以教小子。
还请先生不吝相告,小子感激不尽。”
说着,他便要作上一揖。
好个聪俊灵秀的小子!想来必也是那正邪两赋而来的一路之人了!
如此倒也能省下了我许多唇舌。
雨村心中一赞,连忙伸手拦住:
“小友言重了,我原就是要说与小友知道,只是我心中也拿捏不准,故不好在大人与诸公面前轻言。
不过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那年我升任大如州知州(直隶州,与府同级)时,辖下正有一民家报案,说家中幼女乳名英莲,幼时被家中下人拐走。
本官...我又素来憎恶这等卑劣行径,一直着人查办,但毕竟时隔多年,踪迹难以寻觅。
又兼我不善逢迎,不知怎得便恶了上官,以致于不上一年便被参去职司,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但我却不能忘怀啊。
故而今日一听小友提起英莲二字,我骤然便想起这事来。
虽说每年走失人口难以计数,英莲之名也不乏其人,但若有万一机会,能让一姓共聚天伦,也不枉我为官一任了。”
说着他便长叹一声,满满都是忧民之情。
这个故事还能这样编?还真对得起你的名字!
章听得目瞪口呆,却也只能附和着赞道:
“如先生这般关心民生疾苦的父母官,实为晚生之楷模,日后定要常常请教,多多学习。
却不知那家民户家住何方,家主何人?那英莲姑娘如今还有哪些亲人在世?”
贾雨村微作谦辞,又稍稍一想后,方道:
“其家在府前街,其户主封肃是英莲外祖,我离任时英莲之母尚在家中寡居,如今三五年的工夫,该是仍还健在的。
小友也不必着急,等我修书一封送给昔日下属,着其前去探看,若其母仍在就打发人护送着上来,与小友婢女见上一面。
只是...我如今人走茶凉多年,且还是被革职离任的,也不知他们听不听了。”
第191章 隋珠悄语护爱将 凤姐口嫌体正直
府前街?
是了,他上任之时,借绯游街,正被娇杏看见,且封肃家境殷实,又有个做官的女婿(封氏有七品孺人敕命),住在府前街也很合理。
便是不在那里,只消打听出当地新太爷上任时游街的路线,剩下的就很容易了。
章被点破迷津,正若有所思,便听到贾雨村图穷匕见,心中更觉豁然:
怪道他只字不提香菱眉心正中的胭脂痣,反还编出了这个似是而非的故事来。
方才他几次想问起复之事,但二舅却并不接他的话,想来他是有些急了...
不过以二舅的性子,大约只是未得准信,所以不好轻易开口。
一念及此,他抿去了唇角一丝笑意,抬眸迎向了那灼灼目光,肃容道:
“此事有劳先生费心了,日前我曾听说,金陵应天府不日就将缺出。这等龙兴之地,南省中枢,想来非得有先生这般忧国忧民的好官方可为任。
到时候先生昔日下属,自该尊令而行,不敢怠慢才是。”
因吴朝定鼎之前,曾于金陵建都,故而如今仍袭用应天府之名。
其地方官虽未改称府尹(正三),也比其余百五十府的知府(从四)要高出一品,品秩正四。
故而贾雨村一听既惊又喜,惊的是这等紧要职司须得督抚保举,内阁呈报,再由御笔亲裁,但于贾府而言竟似也能随意而定;喜的是自己在贾府眼中只怕分量不清,往后该是大有可为!
章瞧见他这等喜色难言,赶忙又加了句:
“二舅最是谨慎谦虚的,非尘埃落地不会轻言。
若非是先生当面,我也不会泄露,先生于二舅面前还望慎言才是。”
“原该如此,原该如此的。”
贾雨村当下更信了三分,又说了好些场面话,方才一径去了。
【缘+67缕】
【缘池:3合又534缕↑】
章目送他去远了,又瞥了眼面板上今日不菲的收获,心中笑了一笑,转身回府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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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西暖殿。
灯火辉煌,帝后同席。
“章竟然赢了戟堂兄?!”
隋珠公主惊讶抬眸,带起耳畔流光摇曳,忙忙望向了上首父皇。
等道正帝轻轻颔首,她不觉喜上眉梢,嘿嘿直乐:
“章可太厉害啦!果然不愧是我选中的指挥...”
她忽然反应过来,小手忙一握嘴,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去偷瞧自己的父皇、母后,却见他们面色如常,似乎并未听着,才放下心来,抿嘴偷笑去了。
一面还盘算着要再给章什么赏赐好,毕竟那戟堂兄可凶可坏了,素日常吓得玉狮玉虎炸毛呢。
卫皇后盈盈眸光扫过梨涡浅浅、难抑欢喜的自家女儿,一眼便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但只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像先前那般拘着她了。
毕竟能赢那吴名戟,哪怕只是取巧才赢的射术,对一个十岁孩子来说已是殊为难得了。
心中这般想着,她又偏首看向了含笑抚须的道正帝,柔声笑道:
“半下午时史老太君入宫谢恩,竟也说那商行之事全与贾府大人无关,该是那孩子独力去想去做的,可见陛下识人果然远胜梓潼。”
道正帝愈发开颜,随口笑道:
“那章确实异于常人,不好孩视的,且等梓潼哪日召他一见,便也知道了。”
卫皇后心中虽也好奇,但仍笑着摆手道:
“陛下虽这般说了,可那孩子毕竟仍是外臣,只怕那些言官...”
“高祖爷早已有言,言官不可无,但也不可纵,原也不用太在意他们。”
道正帝轻轻摇头,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道:
“且梓潼不知,今儿早上刚有三五个给事中和御史,以章年幼而居官身,有碍天下士子向学之心,恐坏国家选才之制为由,让朕将他免官去职。
他们既只把章当作孩童,想来也没脸再来管梓潼的事了。”
“既如此,那梓潼且就从命了。”
卫皇后听了也不觉轻笑出声,又望向抿唇暗凶的自家女儿道:
“明珠,等明儿那章再来觐见,你且领他到东边暖殿候着,也让我瞧他一瞧。”
隋珠公主不知为何竟有些忐忑起来,一时都忘了再骂那些喜欢多管闲事的坏官们,但又知母后心意难改,只得踟蹰着回道:
“可母后布置了那许多课业,他又才上完蒙学,明儿未必就能做完呢...”
卫皇后好笑道:“那便等他做完再说。”
等自家女儿瘪着小嘴无奈地应了,她又看向了殿中角落处:
“贾女史,章每日的课业便与明珠的放在一处收着,隔三差五一齐送与本宫过目。”
元春连忙出班应了。
完了!章可没有贾女史帮他,母后还让师傅们列了那许多书目,他哪里做得完呢?
原还以为母后是有意让贾女史通融的,可现在她竟还要亲自来看,那章可要倒霉啦...
隋珠公主一时更无精打采了下去。
道正帝目光在那女史身上一转,又被自家女儿软了心肠,便笑向卫皇后道:
“天之生人,难得十全。
那孩子于射术、语言已是天赋异禀,只需能再读书明理,便也可堪一用了。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如明珠一般聪颖好学的...”
隋珠公主杏眸骤亮,忙忙点头:“嗯嗯,父皇说的正在理呢!那指挥使原也不必...”
卫皇后美眸轻斜:“嗯?”
隋珠公主忙又住口,小手连摆:“呀!我什么也没说呢~”
道正帝撑不住笑了:
“等英人事了,他若能立下些微功劳,朕便打发他去你府上当差如何?”
隋珠公主还未听出深意,心中只觉欢喜,又瞧了眼自家母后脸色,忙朝着自家父皇悄悄点头。
卫皇后没好气地嗔了眼淘气的女儿,方试探着问自家丈夫;
“陛下这是答应明珠提前出宫,去畅春园独居了?”
道正帝望着自家女儿那明眸圆圆的样子,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不觉勾起一丝惆怅笑意,轻轻叹道:
“明珠是朕唯一的血脉,朕又如何不愿让她荣贵一世呢?不过是舍不得她罢了。
但明珠也渐渐大了,迟早是要出宫的,倒也不在乎这早一年、晚一年的了,且都由梓潼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