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湘云拍手笑道:
“我听说哥哥上京那日便箭擒五贼,如今既是哥哥先提出来的,那他定是极自信的,哪里还用我们担心?
我倒是可惜不能瞧见哥哥一展英姿呢,不若我们偷偷过去瞧瞧罢?”
三春听了都是迟疑。
宝钗正让文杏取来了一叠银票,就要送去前头给凤姐,趁便一并派人给章送去。
她虽见黛玉好奇望来,但碍着宝玉在侧,只笑说道:
“才刚我家从兄弟手里买了个方子,他原说不急的,但如今既遇上了这事,便找我先来取了权作彩头。”
见黛玉抿着笑儿摆了摆手,她也不以为意,又笑向湘云道:
“云妹妹英豪虽不下男儿,可我们也不好在那许多外人跟前抛头露面的。
不过我家里倒有一具千里眼,若能寻个高处的屋舍,许是也能瞧见?”
湘云听了刚觉喜欢,便又见宝玉摆手道:
“东府里那箭道原还在天香楼东边,一路延到登仙阁东梢。
便是有千里眼,也只能瞧见两楼中间的那一段的。
不如...”
说到这儿,宝玉偷眼瞧了瞧黛玉失落又担忧的神色,心中微生酸意,但还是咬着牙说道:
“不如我替你们去瞧上一瞧,时时打发着茗烟、锄药他们回来传话,你们打发个人候在二门上也就是了。”
众女听了都喜,一齐将他送出了门,见他恍若慷慨就义一般地去了,才抿着笑儿回去候着消息,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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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楼东,箭道之旁。
彩棚高搭,人声鼎沸。
郡王们换过了劲装武服,一面调宝弓,弄丝弦,一面打量着对面还在兰上挑挑拣拣的白衣少年,一时议论不绝:
“这章瞧着身高臂长的,倒也像模像样的。
不成想竟是连把趁手的弓都没备着,也不知他哪来的胆子敢和我等较技?”
“非只如此,弟方才有意瞧了瞧他的手,细皮嫩肉的全无半点茧子,分明就是个银样枪头!
莫非...是明珠特意照拂我们这些兄长不成?那要不降些彩头?
免得这小子拿不出一千两来,反误了明珠一番心意。”
“呵,堂兄倒是敢想呢,每年通共说不上十来句话,只怕明珠连你是哪个都记不得了,哪会有这般好心?
唔,这章只怕有些门道,且让弟来替诸兄试上一试!”
“呸!小六子,你这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等你先赢了那章,之后抢了红麟就走,我等岂不白忙活一场?
没说的,我等先比上一场,胜者才能去和他比。”
......
我这是...成了最终大Boss?
但若让他们先决出了胜负,纵使我赢了最强那人,所得彩头不过千两,却也是将他们一干人等尽数得罪。
那与我所担风险可就不成正比了...
章微微倾身,一一拂过兰架上的诸色弓箭,凤目之中时而迷离,时而湛然,一面听着随风而来的诸王议论,不觉勾了勾唇角。
思忖间,他已在幻境之中将面前所有弓、弦、箭都已熟悉过了,正要挑出其中最为趁手的一套四力弓组装起来,便瞥见几人沿着箭道旁石子小路急步赶至。
等他定睛一看,原是宝玉带着四个小厮,其中两人正抬着一个长条木盒,不由心中一动,直起身来,含笑相迎。
宝玉一眼便望见彩棚下卫士环护的那一众青年,心知这些便是宗室郡王,但见其中并无十分英俊潇洒的,也就并不在意,只顺着人群往后看去。
可不待他瞧清冯紫英等一干旧友,便迎上了一双圆睁怒目,吓得他忙将银票、弓盒交给章,又将凤姐的嘱咐说了,才挪着步子去往彩棚下见礼。
这宝玉见了二舅果真如避猫鼠一般,倒难为他跑这一趟了。
不过...王家大老爷旧年曾用的柘木筋角弓,如今竟被凤姐索要来送与给我,她也着实有心了。
莫非是因为上次我“婉拒”了她的二力桃木弓后,她便存下了这份心意?
章心中好笑,也觉感激,径直打开木盒取弓在手,又微一摩挲打量。
果见得这把油黑长弓正是以柘木为弓胎,弓胎内侧是拼接贴合后又以筋胶加固的牛角片。
观其细密均匀的角质纤维,还是韧性更佳的水牛角。
而弓背处更是将牛筋丝蘸胶铺贴,层层叠叠,一眼难数。
光等待这些鱼膘胶干透,大约就得年许工夫了。
用的更是把筋丝45°交叉,能极大提升储能的“阴阳铺筋法”。
除了外观朴素至极,只在手握处包了桦树皮外,赫然是一把不输隋珠公主桃木小弓的筋角复合弓。
章见了反倒生些担忧,又将一缕【缘】投入【射术】,待双眸迷蒙一瞬后,不由现出了惊喜来:
这弓想来有些年岁了,虽然保养得宜未让材质老化,但结构疲劳之下,原来最少该有六力的强弓,如今弓力稍弛,已是四力有余而五力不足。
不过,却正合自己如今所用!
只是正在他装弦校弓之时,那边一群郡王已提弓走来,高声呼喝道:
“暧,那章,莫要说我等以众凌寡,快快让开位置,一旁候着去。”
章卡好最后一处弦口,便也提弓回身,微微笑道:
“诸位王爷拳拳爱护之心,下官已是深知,只是王爷们若先费了气力,下官只怕胜之不武。”
清朗笑声涤荡,少年意气风发,场中却蓦然一静,众人神色各异。
贾赦拈须颔首,贾政蹙眉不语,贾珍唇角笑意难掩。
贾琏、宝玉等相视而讶:这还是我们原认识的兄弟?何敢这般大言?
冯紫英微一抚掌,满眼赞叹。
贾雨村暗自心惊,揪须不已。
余者难以细数。
唯独牛继宗拍手大笑:
“好个哥儿,纵使年小力亏,却也输人不输阵!”
诸王原是一愣,又生难堪,但碍着红麟还未到手,只得冷笑道:
“好小子,好大的口气!怕不是瞧上了我等的彩头罢?
两两相较,一局千两,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少身家!”
郡王年俸五千两,禄米五千斛,余者田庄、商铺另算。
故而一千两虽是郡王两三个月的俸禄,他们挥霍起来却毫不心疼。
章到了如今地步,自然也只能数出千两银票充作彩头,而后才抽签分组,却正与那诸王中年纪最长的吴名分到一组。
直让其余郡王跌足而叹:“堂兄真真好运道也!”
吴明大喜过望,连道承让,慷慨地许下十次东道才得脱身,提着雕花宝弓兴冲冲地往箭位去了。
章早已持弓拈箭,肩臂松弛,脚下踏桩,正自从容而立。
他这步伐、架势竟跟府上府上教习有八九分神似了,果然有几分门道!
吴名微一打量,反生忌惮,不觉笑意稍敛,在少年虽是英武却难掩青涩的面容上略略一顿,便沉声唤住那要去五十步外亲自立“侯”的贾珍:
“贾将军,将皮侯张到八...八十五步外,中的者为胜!”
贾珍连忙应下,忙让小厮们抬起皮侯,一齐小跑着去了。
众人听了都是哗然,诸王也不由哂笑:
“这...说好的比试精准,如何又变成了较力?堂兄也太小心了些!”
“八十五步?堂兄持着六力弓也只是将将能中罢?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吴名脸色稍红,却一概不理,只盯着章道:
“以章总旗方才口气,想来不会有异议罢?”
这些郡王倒也不傻,面皮也厚,直接力大砖飞,确实让人难顶。
四力弓有效射程一般只在六十余步,纵使以自己之射术,配黑弓之弓力,七十步外也只能随缘。
章抬眉瞧了瞧那吴名的颌下寸余短须,一时为难道:
“方才诸位王爷议定了原是五十步靶,精准者为胜,现却改成八十五步靶。
而下官年不过十,如今仅能开得四力弓,请恕下官不能应承,除...”
哈,四力弓,如此本王自然稳操胜券!
吴名听了更喜,正要沉声作态,就被一涌而上,来瞧稀奇的诸王打断:
“十岁?!开四力弓?!”
“十岁便有这般高的...我倒还见过不少,只是能开四力弓的...这难道又是一个临昌伯不成?”
“贾工部,你这外甥儿可是10岁?”
贾政听了,忙出列回道:
“哥儿甲辰年六月六日生人,如今生辰未到,故而十岁未满。”
甲辰到癸丑,正是10个年头!
众人都是惊讶,一时议论纷纷,也不知谁说了一句:
“堂兄年近三旬,还要如此以力压人,殿下面前须不好交待罢?”
引得诸王嘲笑不住。
吴名登时黑下脸来,却也只得招手,又让贾珍将靶子挪往了五十步外定住,旋即便是含怒一射。
雕花宝弓弯如满月,雕翎羽箭疾若迅雷。
众人只见一道黑影破空,远处皮侯便颤动不住。
贾珍忙命人将那吓瘫在地的仆役拖了下去,然后又唤人去看清了靶上究竟,方才高声贺道:
“王爷,中正!”
侯方十尺,鹄四尺,正二尺,质四寸。
须知五十步外,看十尺之“侯”也不过大若脸盆,二尺之“正”更只在烧饼大小。
如此还能中正者,已能算得上锐士了。
众人自然交口称赞,便连贾政也跟着赞叹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