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自然没错,但我明明看见到的是,我们百姓越来越不用以前那么辛苦,很多年轻一点的媳妇懒的都不自己织布了,成天除了带孩子就是坐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聊起来。”
“顶门立户的男子也一样,很多也不用像以前一样非得种完自家的田还得去打短工才能养活一家老小,现在都是干完自家的活就去找不要钱的戏和话本听,跟那些相公一样萧洒。”
“总之,这些年轻百姓,好像都没有我们老一辈的时候那样勤劳了,但偏偏粮价、布价这些靠我们老百姓生产又离不开的东西还一年比一年便宜。”
“你说,这是怎么做到的?”
“莫不是真如传闻那样,当今皇上能直接变化出许多粮食布匹出来,所以百姓不用像以前那样辛苦不说,还能日子越过越好?”
海母好奇地看向海瑞。
她一向对朝政大事是不感兴趣的。
但架不住眼下嘉靖朝的经济发展太快,基本上一两年就会出现显著的社会变化。
所以,她也就不得不主动询问起自己这读了许多书的儿子来。
海瑞抿嘴一笑说:“回母亲,这自然不是陛下会变化!”
“按照实政学堂的《圣训》的章句说,是因为我们的文明在进步!所代表的礼制在越来越遵循正道,同时也在持续扩张这种先进的文明和制度所致。”
“首先,棉花都教交趾、倭国、吕宋的人去种了,我们给他们带去了更好的种棉技术和经验,还有太平的生活,以及更轻的赋税。”
“因为以前很多在他们头上重利盘剥又穷兵黩武不肯与民休息的武士贵族都被处置了,这样,他们就能安心种棉乃至种出好棉花来,然后他们要求又不高,也就使得卖给大明皇商的棉花价格很低。”
“其次,国内纺织机器在大为进步,现在已经在尝试用蒸汽机纺纱,以往需要十个人一个月才能纺的纱,现在一个人一天就能完成。”
“这样一来,棉价就大跌了。”
“至于粮食,则是因为棉花都是交趾、倭国、吕宋提供了,国内很多大户的棉田就都不得不改种粮食,然后宗学许多宗室子弟在填志愿从事农学研究后,也造了许多新肥新粮,让粮价也就大跌。”
“儿子听闻,他们把农家肥料做了分离提取,发现能促进庄稼大幅度生长的是碳氨这些东西,倒也制取了这些肥料,不过价格还不便宜,好在交趾、倭国、吕宋这些地方长工工价便宜,给口吃的就行,所以粮食价格即便降到现在一石一钱也还是有赚。”
“所以,本国的百姓才不用那么辛苦,也能生活大为改善。”
海瑞细致地说完后,海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就跟当年来我们琼州的黄道婆,把我们这里纺织之技带去江南,让江南百姓日子更好过一样。”
“是这个意思。”
“按照陛下的话说,真正的礼,是能够走出去造福天下万民的,而只有走歪念错的礼才只能固步自封,不敢走出去。”
海瑞点头回道。
海母这时却在这时停止纺纱,而站起身来,讪笑说:“我们老百姓勤俭了上千年,到头来还不如皇上把你说的这些什么文明礼制往外扩张的几十年里所带来的改变大。”
“老百姓勤俭没有错,只是治国理政者把真正的礼搞错了。”
“永嘉公纠正了此间大谬,让礼真的开始以人为本,让陛下没有再走错路,也让天下更多的人发现昔日的礼的确不对。”
海瑞说着就笑着看向海母:“母亲,我们回屋吧,雪越来越大了!虽说勤俭没错,但也没必要受此寒冷,辜负天子善治之恩!”
“好!”
海母笑着答应了一声,且就转身抬脚进了屋:“那把炭盆也点上吧,囡囡的脚都生冻疮了。”
“哎!”
海瑞答应了一声,就去拿了锤子和炭盆去了放煤的地方,且对着不远处的海母说:“母亲,我打算请旨外放为官。”
“外放也好,没必要为了留京四处钻营奔走,断了自己的脊梁。”
海母在屋里回了一句。
海瑞笑着说:“儿子想去替陛下盯着这仁善之政能真的惠及到儿子这样的家庭,也真的能让家里孩子多又贫困的百姓可以多些好处,还真的能让那些辛苦抚育了很多孩子的父母能得到旌表,而不是让一些只是花了钱却私德不检的人去得到旌表,反而败坏了风气。”
“哪怕只能做个知县,也能让这仁政在一个县里得到真正有效的执行。”
海瑞回道。
“好!”
海瑞接下来真的上了一道请求外放的奏疏。
这道奏疏正合朱厚的意。
别人可能还不了解海瑞,但朱厚是了解。
海瑞愿意去一个地方替他盯着这些善政的执行。
他自然高兴。
“难得这个海瑞虽敢言敢谏,但也并非不知规矩,不似一些狂悖之士,非得圣意遵其意才肯认真做事,否则就会撒泼埋怨,怀着一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要辞官要写些怀才不遇、壮志未酬的酸腐诗词。”
“而他到底是二甲进士,就放他到浙江去任巡按吧。”
朱厚也就对海瑞做了如此处置,让海瑞起点做一个知县对他来说,作用还不够大,让海瑞直接起点做御史可以把海瑞价值最大化。
原因无他,巡按御史虽然跟知县一样,也是正七品,是一些进士的初授官职,但他权力大,是代天子巡狩,可以跟巡抚抗衡的。
接着,朱厚又对近来入冬以后多发的煤气中毒之事一来,而责问起严嵩和徐阶来:“据厂卫报,近来京师依旧有不少民户因煤气中毒而亡,顺天府为何没有报,另外,顺天府怎么做事的,有没有加强防煤气中毒的宣传?”
“陛下息怒,臣会问问顺天府。”
严嵩这时忙回了一句。
朱厚道:“一定要问!亏有官员还以天下大富、人人知礼仁爱为名,请废厂卫、请废密奏、还请废考成之法!但要是没有厂卫,朕能知道他们还是这么懒吗?”
“海瑞没有说错,天下官僚觉悟低,喜安逸,没有真的按照圣人教诲把百姓当人看,也没有真的把仁爱百姓这事挂在心上!”
“拟道旨意,着太子为顺天府尹,让顺天府丞把原因禀报给太子知道,原顺天府尹玩忽职守、漠视百姓生命,削籍为民,永不叙用!”
“朕的储君也该学着操练些实务,别一直只知道读圣贤书,而不知道践行圣贤之道有多难。”
朱厚突然做了一个让储君领实政的决定。
严嵩和徐阶皆拱手称是。
“让海瑞巡按浙江已够让人惊诧了。”
“没想到太子还要领实务。”
“陛下可真是有手段,知道如何让天下官僚真的只能为朝廷百姓之仆!”
户部尚书孙承恩在知道这事后,倒是对徐阶吐槽起来。
徐阶则笑了笑问:“怎么,你还幻想着缙绅才是这天下的主人呢?”
“我知道缙绅现在是鱼肉,如今只是感慨一下而已。”
孙承恩苦笑着回道。
徐阶点了点头。
“权力能让人伟大,也能让人堕落。”
“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子,亦或者是那个海瑞,他们掌权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一直能初心不改。”
“我们当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徐阶意有所指的说后,孙承恩也只是点首。
吏部尚书李默这里也不由得主动来到内阁。
因为顺天府尹是他同乡,且如果太子掌顺天府,也会让包括他在内的许多权贵处境尴尬。
毕竟人不怕县官就怕现管。
以前顺天府尹是文官,高级官员还能因为顺天府尹顾忌自己仕途而包庇权贵家奴在京师的不法事,但现在顺天府尹成为了太子,那京师的权贵无疑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两位阁老,哪能让东宫掌顺天府啊,您们在御前就没想劝劝陛下吗?”
李默为此在见到严嵩和徐阶主动问起来。
严嵩道:“为何要劝,陛下这是大智慧,为将来计,太子是当历练一下。”
“难道历练的不好,就违背祖训换太子吗?”
李默追问起来。
严嵩沉默了片刻,随后只得笑了笑回道:“难说!”
李默听后不由得一怔。
接着,李默当场申饬起严嵩来:“严阁老,你这话有悖祖制!实乃大逆不道之言!”
“大逆不道?”
“是不是大逆不道得陛下说了算,陛下才是天子。”
严嵩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
李默看向了徐阶:“徐阁老怎么想?”
徐阶笑道:“天道即礼,何为正礼,是当天子定,公若质疑陛下此旨,大可学海瑞上疏,而不是在这里质问我们俩。”
“我不是质疑,只是不解,所以请教两位阁老。”
李默底气不足地回了一句,随后就道:“但两位阁老确实说的有理,合不合礼,如何守祖制才合礼,我们说了不算,天子说了才算。”
第507章 海瑞吓傻田有禄,嘉靖要砍人!
李默神情沮丧地离开了内阁。
他没有想到严嵩和徐阶也都胆子这么小,不敢直接劝阻天子。
当然,他自己也不敢。
所以,李默现在惟一指望的就只有,海瑞和太子这些人能够自己腐败堕落了。
虽然,朱厚已经下旨让各地普查人口,且对单亲和多孩家庭予以补贴和奖掖,但官僚们对于政事的处理,的确懒惰或执行的积极性不高。
比如在淳安县。
暂时代理知县事务的县丞田有禄就只是按照上面的吩咐,让人把这类告示贴在了各处城门和申明亭,并不派差役挨家挨户通知,也不派人集市敲锣通告,只回家高乐起来。
当知道这事的百姓来县衙来问时,六房和承发房的司吏中倒是有想从中挣钱的人来问田县丞。
田县丞对此选择了直接不见。
同许多日子党官员一样,他对敛财这事并不是很积极,只想悠闲安逸的过日子。
直到知府衙门发来新的公文,说新的巡按御史海瑞要下县巡查这事,田县丞才回了县衙,将一众县衙官吏叫来说:
“本想等到新的知县定了才好做这有油水的事,但现在因为巡按海老爷要来巡查,不得不提前做这普查人口的事,现在大家都说说加多少丁口合适,找百姓要多少钱合适,以及大家怎么分。”
“回二老爷,小的已经打听了,隔壁建德县定的新增五千六百丁口,养孩的鳏夫一百六十七口,而养孩的寡妇三百零六口,生了五胎以上的妇女有五百九十六人。”
“以小的拙见,本县当比建德县多,但也不能多太多。”
这时,户房司吏卫勇这时说了起来。
田县丞颔首:“很是。”
卫勇接着又道:“按照户部的钧令,单亲补贴和多孩之家妇女廪食都是十元,以小的愚见,我们可以收个五元的脚费。”
“收三元!”
“只要这样家庭的百姓肯配合,就不要克削的百姓太狠!政清人和还是要有的。”
“到时候,你们就说是县衙替他们垫付了两元的脚费。”
田县丞这时作出了自己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