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秋满意的点点头:“内功乃是滴水穿石的功夫,为师今日有兴致,索性再传你一套三阴蜈蚣爪的功夫,你若习练有成,足以在武林称雄。”
姜明哲大喜,这门功夫,乃是阿紫特意标出的几门绝学之一,他虽然认定毒术才是重中之重,但既然有机会学,那便先学到手再说。
当即屏气凝神,神情专注,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不料丁春秋欲言又止,看向阿紫:“小阿紫,回你自己住处去。”
阿紫晓得门中传艺的规矩,老老实实应了一声,给了姜明哲一个“好好用功”的眼神,转身走出小院,不忘带上了院门。
待院中只余师徒相对,丁春秋这才一捋胡须,缓缓道:“本门功夫,不论强弱,大多不出以下三者,其一,功,其二,招,其三,毒!呵呵,天下门派,皆以前两者为重,唯独本门独树一帜,为世间武学别开一番局面,这便如二生三,三生万物,演绎出无穷可能。这条大道乃是为师一手所创,千载之后,世人亦当知我丁春秋之大名,你等小辈,得入吾门,实乃旷世缘法!这一节当在心中深深铭记。”
姜明哲抱拳道:“弟子记住了,儒有孔子称贤圣,武有师尊证仙神!”
丁春秋原是一本正经说出这番自吹自擂的大话,闻此一言,面皮动了几下,终究不曾忍住,呵呵大笑,羽扇不断虚点姜明哲:“有理有理,儒家有孔孟二圣,武道亦有为师和达摩祖师交相辉映。“
心中得意洋洋,尽情畅想:孔丘此人乃是儒道大宗师,故称孔子,我丁春秋亦是武道继往开来的大宗师,如何称不得一声丁子?嗯?钉子?
丁春秋淡淡有些扫兴,平生第一回对自家姓氏有些不满。
第11章 传法
姜明哲虽不忘拍马,精神却是极为专注,仿佛聆听客户需求一般,用心记下丁春秋所言每字。
好在作为现代来客,十余年应试教育磨砺,又经受过海量信息流的洗礼,姜明哲的学习、理解能力,远超这时代绝大多数人,若按丁春秋的理解,当属“悟性超群”。
丁春秋继续解说星宿派的武学理念:“武学精要,即此‘功、招、毒’三事,其中内功是根本,招数为枝叶,根本若固,枝叶自茂,譬如你若有为师这般雄厚内力,随手一拳一脚,都有莫大威力,但是内功习练贵在持之以恒……”
他伸出左手,拇指、小指紧蜷贴着掌腹,中间三指勾伸微屈,虚虚一抓,也不见如何迅捷威猛,空气中却发出嗤的一声爆响。
姜明哲满面羡慕,丁春秋得意道:“这一爪,六十余年功力,任谁能够当之?但似你初学乍练,没有这份了不得的功力,难道敌人竟肯等你练上几十年?”
说着他左手连续做出几个诡异动作,盘、缠、弹、啄,分明是一条人臂,但运转开来,仿佛便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百足巨蜈,充满凶恶狰狞之气。
“招数练得精了,亦能补功力之不足,何谓招数?招者,法也,数者,变也,法,是护身御敌之法,变,是临机制变之变,法,非死法,有变则通,变,非乱变,有法则循,如何便能法成?一个字,练!苦练,狠练,往死里练,把招法练入肉、练入骨,练成本能反应;如何便能变通?一个字,悟!悟招法创造之目的,悟万物求生之灵机,悟天地自然、四时变换、阴阳生克之至理。”
丁春秋说得洋洋洒洒,姜明哲听得连连点头,心里隐然生出一种“朝闻道、夕死可也”的充足感。
他幼年家贫,懂事又早,一直想着要奋斗努力,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于是在学校卷学习,出了校门卷工作,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而踏实。
但是内心深处,又岂能没有过少年的幻想?幻想自己成为大侠、英雄,幻想自己具有了超人的力量,轻而易举摘获光荣的桂冠。
只是他不会沉浸于幻想,偶尔做做白日梦,给疲乏平凡的生活做场心灵SPA,便立刻振作起来继续拼命学习或工作。
直到此刻,聆听着丁春秋阐述武学至理,眼看着他顺手展示出一招招常人难以想象的凌厉武功,姜明哲一直藏在骨髓里的热血终于迸发,恨不得立刻就练成天下无敌的功夫。
丁春秋感受到姜明哲身心沉浸,大为满意,教的也愈发来劲。
“若是招数练到极致,再持一柄利器,便是全无内力,也足以克敌制胜。这便是说,你内功高明,或是招数精妙,都一般能横行江湖,但是这就够了么?自然不够,内功高,遇上更高的怎么办?招数精,遇上更精的怎么办?遇上内功既高、招数亦精的,又怎么办?”
他一连抛出几个问题,自己答道:“若是寻常门派,必是无计可施,只能一味苦练,但为师既开宗立派,岂肯如那些蠢人的门派一般?因此为师提出的‘毒’之一字,便派了大用场,徒儿,你看那毒蛇虽小,能屠巨象,蜈蚣、蜘蛛何其不起眼,但狮子老虎也要避其锋芒,这便是毒的厉害!”
说话间丁春秋左手一动,勾屈的三根手指,指尖处隐隐泛出绿芒,嗤的虚抓一记,姜明哲立刻闻到一丝腥臭之味,一阵恶心头晕,脚下也不由踉跄不稳。
丁春秋呵呵一笑,羽扇一挥,一种说不出的怪味弥漫开来,姜明哲吸了一口,立刻觉得神清气爽,脑子仿佛被清水冲刷过一般,哪还有丝毫不适?忍不住诚心诚意赞道:“师父所创神功,真是神乎其技!”
丁春秋呵呵一笑,自得道:“毒之一字,包罗万象,若能善用,杀敌防身可也,延年益寿可也,增长功力可也!为师钻研数十载,自觉也只初窥门径,你们能学到一星半点,便足以受用终生。”
姜明哲心想他这个毒的概念,已然不仅仅是毒,还包含了一部分药的功效,中医说是药三分毒,丁春秋别开生面,倒堪称“是毒三分药”了。
一时间对于丁春秋的技术开发能力,升起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倾佩。
衷心赞道:“不是徒儿身为星宿门人才说这般话,如果说武之一道,尚有达摩祖师能同师父比肩,毒武一道,唯师父才称得空前绝后、辉耀千古的绝代宗师。”
丁春秋大快,摇头晃脑道:“绝代宗师么?嗯,倒也不算过誉……”
继而连连点头:“你小子这张嘴,只怕抹得不是蜜,乃是蜜酒,不然如何说话这般醉人?哈哈哈,徒儿,为师问你,用毒伤人,是否卑鄙下作?”
“当然不是!”姜明哲睁大了眼,神色愤然:“师父怎会有此想头?有人用刀杀人,有人用暗器杀人,我们用毒杀人,都是杀人,还分出甚么高低来么?真要分别,要徒儿说,杀得人多、杀得人快,那才是高明。”
“何况若说大些,”姜明哲继续道:“文人用笔杀人,阔佬用钱杀人,当官的用权势杀人,我们用毒,比他们还光明磊落呢。再说我们采毒,难道不冒风险?我们炼毒,难道不是技艺?我们付出了努力承担了危险,用毒杀人,天经地义。”
“好,妙哉!”丁春秋仰头大笑,指着姜明哲道:“不愧是圣人之乡的子弟,你年纪轻轻,这番见识,胜过世间无数庸人,本尊收你为徒,当真收的再对不过。”
他此前曾戏言姜明哲是知己,此刻倒真的觉得姜明哲果然知己,一时激动,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小绸缎包裹:“这个给你,不许对别人说,阿紫也不许说,允你抄录一份再还给我。”
姜明哲连忙接过,见丁春秋眼神示意他打开,便即解开包裹,只见又是一本册子,其质地非纸非帛,饶是以姜明哲来自后世的见识,竟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封皮朴实无华,右上角写着几个字:星宿老仙炼毒秘录。
顿时惊呼:“啊呀,师父,这、这是否太过贵重?”
心中狂喜,心想这是想什么来什么,本来以为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学习毒术,不料丁春秋一高兴,竟然现在就传下秘籍,丁老怪这人还真是能处!
丁春秋脸上带着一掷千金的快意,袖子一挥:“任凭惊天绝艺,若无人传承,终不免默默无闻,你悟性不凡,若能在毒之一道比为师走得更远,为师才真正欣慰哩。”
他嘴上说得大气,心中却是暗自得意,悄悄忖道:这秘录上下两册,上册乃是十五年前所著,虽然也是难得至宝,但若无本尊近年新著之下册,纵便惊世之才,最多也不过得个博而不精罢了,嘿嘿,此子眼光、心胸都远胜常人,脑子也转的快,学成上册,说不定能于细枝末节上衍生些许新意,倒是正好为本尊所借鉴,岂不妙哉?
越想越是高兴,笑道:“这份秘录你好生收起,为师方才已将本门宗旨大致阐述,现在便把三阴蜈蚣爪的招数传授于你。“
说罢起身,羽扇插入后腰,双手各出三指,屈腿弓腰,拉开架势。
第12章 少掌门
“看仔细了!”
丁春秋轻喝,身形一矮,呼呼呼连出三爪,跃身骤起,身形凌空横展,双爪连环勾抓,仰头摆腿,霍然旋落,上下连抓……
三阴蜈蚣爪走的乃是凌厉阴狠的路数,但丁春秋鹤发童颜卖相出众,翩翩大袖上下飘舞,即便是抠眼、捞蛋这些招数,也使得潇洒写意,任谁也难看出此人竟是邪道中顶级人物。.
不紧不慢将三阴蜈蚣爪从头到尾打了一遍,丁老怪背手站定,气不长出:“呵呵,记下了多少?且打一遍为师瞧。”
姜明哲心里回忆着丁老怪方才动作,扎手扎脚摆出个起手式,仿佛公园打太极拳的老大爷一般,慢吞吞矮身出抓,继而大蚱蜢般一蹦,双手胡乱捞了两下,左腿抽筋般一甩,还没甩开人已落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扭伤了腰,定一定神,自己移至侧面又出两爪……
他东一抓、西一蹦,恰似一只喝醉的大马猴,出招既不连贯,也不利落,可谓难看无比,丁春秋却是目不转睛,眼神中分明流露出赞赏之意!
丁春秋教学经验丰富,一眼便看出,姜明哲之所以打得难看,只是目下身体素质不够的缘故。
毕竟他已是二十多岁的人,筋骨早已定型,柔韧性、平衡感、灵活度,都难同少年人相比,这一节本就在丁春秋预料之中。
让他惊喜的是,一十七招三阴蜈蚣爪,姜明哲仅仅看他打了一遍,便记下了十五招之多!
还有两招虽记不真切,姜明哲竟也能顺着前招余意自行变招,毫不违和的衔接至下一式去。
这在丁春秋眼中,简直是旷世罕见的绝佳悟性,即便资质最高的摘星子和阿紫,相形之下也要大大失色。
他不由满心欢喜,暗自忖道:难怪此子能得仙人入梦指引,果然是一块良材美玉!
对姜明哲先前编造的仙人指路之说,丁春秋原本只信了六成,此刻不免又添一成。
随即想道:对了!苏星河那老鬼一向以他八大弟子为豪,呵呵,且不说他那八大弟子和他一般玩物丧志,纵然单论资质,也不过和摘星子相仿,和吾新徒相比,岂不是云泥之别?
他想到苏星河,心中立刻冒出一条毒计:咦,我若是把这小子好生调教几载,派他去宰了苏老鬼八个爱徒,苏老鬼伤心之下,说不定心碎而死,岂不是痛快?嘿嘿,本尊当年说过,苏老鬼若从此不说话便不杀他,但他若自家死了,难道也关本尊屁事?妙哉,妙哉啊!
这老怪越想越是快活,教学热情疯狂滋长。
这时姜明哲一套爪法打完,累得气喘吁吁,自觉丑态百出,比中学生做的广播操也还不如,饶是一张脸皮久经沙场,此刻也不由通红。
不料丁春秋全无批评之意,反而笑眯眯赞道:“打得好,打得好,你小子这悟性,比之为师年轻时,也只略弱,当真是难得之极!不过你这爪法,细节处还有许多疏忽,你且看为师打来……”
说着再次亲自演招,只是这回却非一气打完,而是一招一招拆开了细细讲解。
他举手投足极为缓慢,讲解亦格外用心,这一爪为什么要这么出,这一下扭腰又是什么用意,敌人若这么做我们当怎么办……一点一滴,都掰开揉碎了细说。
姜明哲不断点头,下意识跟着比划,听到不解处,立刻提出,丁春秋回答亦不厌其烦。
而且姜明哲所提问题,大多都是关结所在,愈发显得悟性高绝。
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学的专注,姜明哲很快便理顺了这套武功的思路。
说起“武功”二字,得益于信息的发达,姜明哲和现代大多数人一样,经历了从深信到不信,再到彻头彻尾鄙夷的完整过程,但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了“武功”一词的真正含义
所谓武功,在姜明哲的理解中,就是一个“计划”。
一个如何以自己的身体战胜敌人的计划。
说白了,和姜明哲以前经常撰写的商业计划书,并无本质区别。
商业计划中有盈利的策略,对应在武功中,就是攻击的方式;
商业计划中应对竞争的策略,就是武功中防守的手段;
商业计划中有执行步骤的拆解,恰如武功中的每一招招数,其实正是应对不同情况之下的具体执行方案;
商业计划中对行业的预期,恰似创立武功招数时,预期敌人躲避、格挡、反击等等可能产生的反应。
譬如他此刻所学的三阴蜈蚣爪,十七招招式,就相当于十七个具体的攻击/防守方案。
或是攻中带防,或是防守反击,总之每一寸身体、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角度,都有着极为清晰的意义,都是为了最大化完成方案预期的目标。
练功的时候,从第一招、第二招一直到第十七招依次施展,这是为了把这些具体的动作融入身体,形成下意识的反应。
待得真正临敌施展,则要根据具体情况进行整合,找出最具效率的执行方案。
一招打出,打中了怎么办?没打中敌人挡住了怎么办?敌人躲开了怎么办?甚至具体到向左躲怎么办?向右躲怎么办?跳起来怎么办?敌人直接反击要拼个两败俱伤怎么办?
所有问题,都要以不同招数的组合,予以解决。
想明白了这一点,姜明哲忽然就明白了不同的武功,该如何划分强弱。
就如同商业计划书的水平也有高有低一样,不同的武功,其能应对的具体情形、给出的解决方案,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简单点的,譬如西洋拳击,左右直拳,左右摆拳,左右勾拳,左右下勾拳,一共八拳,加上前后滑步、左右滑步、环绕步几种步法,以及格挡、闪躲、下潜几种身法,就能形成数十上百种组合方式,足以应对绝大多数使用双臂进行的徒手直立攻击。
复杂则如独孤九剑,九招招数,每一招都包含几百种变化,几乎穷尽了徒手乃至使用各种器械进行攻击的所有可能,以此达到“料敌机先、后发制人”的目的。
如果将独孤九剑看作一份商业计划书,那一定是细致入微的分析了某个行业中,各类型对手的所有经营策略,并针对这一切可能性,给出针对性的有效制约手段!
现实中不可能存在这种穷尽变量、无懈可击的完美商业计划,但这个世界却的确存在后发制人、以无破有的独孤九剑!
这个世界,有意思哈!
姜明哲感觉到自己的血一点点热了起来,动作也是越来越精准。
他能根据丁春秋的讲解,快速领会每一招招数所想达成的核心目标,这比一般弟子照葫芦画瓢的死记硬背,高明了不知多少,学习效率自然惊人。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相邻的几栋小楼里,一个个入籍弟子,听着乙一楼院中,丁春秋不断传出的大笑,无不紧锁眉头。
原来丁春秋传授徒弟,一向耐心不大,也就是摘星子、阿紫这些爱徒,还肯耐着性子解说些细枝末节,若是寻常弟子,他老人家演示一遍,随口讲讲重点,就立刻挥手赶人,能够领悟多少,全凭自己苦练。
有些耐不住性子,便开始寻人打听,很快丁春秋新收了一名弟子的事,便在入籍弟子中传播开来。
对于姜明哲刚刚入门,便能得丁春秋如此偏爱,众弟子嫉妒的牙根发痒,也对这位新师弟生出了忌惮之心
却是阿紫趁机大造谣言,故意把姜明哲的来历说得影影绰绰:“啊,他是师父的小老乡嘛……二十多岁吧……听说师父上次回乡祭祖,还是二十多年前呢……你们说师父偏宠他么?啊,那是因为这位师弟很像师父年轻时吧……师父自己亲口说像他的啊……反正师父见了他就笑的合不拢嘴,我也觉得好奇怪……同乡之情真的很重要么?我不懂啊,我又没有遇见过同乡……”
一干弟子听得心惊胆战,心想这小娘皮不知男女之事,地点时间都对上了,这要不是老家伙的私生子,老子们表演倒立活吃五毒,他娘的哪里是什么师弟,分明是我星宿派的少掌门啊!
第13章 三胖子
这场教学持续了数个时辰,将近午夜尚未结束。
星宿派三十六名入籍弟子无一人入睡,都在各自窗前,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向乙一楼方向。
甲一楼中,摘星子亦是一般扶栏远眺。
他这栋楼和乙一楼间,隔着星宿宝殿,自然什么也望不到。
但是摘星子眼也不眨,眼神幽幽,仿佛冥界鬼火,本就发青的脸色,更是近乎锅底,手下栏杆被生生捏出五道指痕。
这一幕若是被其他师弟看见,定然吓得魂不附体:甲一楼的栏杆都是紫檀雕成,坚硬如铁,摘星子仅凭肉掌便捏出这般深痕,若不是内力已臻圆满,便是练成了一门极厉害的指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