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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山脉的喧嚣被甩在身后,王东篱在弟子的搀扶下,沉默地穿行于莽莽山岭。
五月的阳光已有灼人的热度,穿透密林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蒸腾起泥土与草木的燥气。
他脸色苍白如纸,胸前衣襟被暗红的血痂浸透,每一步都牵扯着齐天枢那“向死而生”剑气留下的恐怖内伤。
那并非单纯的肉体创伤,更带着一股毁灭生机的剑意,在经脉肺腑间如跗骨之蛆般肆虐。
行至一处荒僻山坳,一座年久失修的山神庙半隐在疯长的野草与藤蔓之中。断壁残垣,蛛网尘封,只有残破的神像在阴影里沉默。
弟子迅速清理出一块空地,铺上干草。
“师父,您歇息。”弟子担忧地看着王东篱摇摇欲坠的身形。
王东篱点点头,盘膝坐下,闭上双目,对弟子低声道:“守好门口,不许任何人打扰。”
弟子应声,紧张地守在摇摇欲坠的庙门口。
王东篱则是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运功疗伤,他体内的伤势远比外表看起来更重,齐天枢那“向死而生”的毁灭剑意不仅重创了他的经脉,更伤及了他的本源。
不过,就在王东篱运功的时候,他伤口处渗出的血液竟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紧接着,那冰晶“嗤”地一声,燃起了一簇簇近乎透明的白色火焰!
冰焰无声燃烧,没有寻常火焰的炽热,反而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它们附着在伤口上,仿佛拥有生命般跳跃、舔舐。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狰狞的剑创,被冰焰覆盖的地方,肌肉、血管、甚至断裂的骨茬,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弥合。
冰焰燃烧过处,焦黑的死皮脱落,露出底下粉嫩的新肉,连带着那股毁灭性的剑意都被这冰焰一点点吞噬、中和。
整个过程诡异而静谧,只有冰焰燃烧时细微的“滋滋”声在破庙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王东篱胸前的致命创伤已愈合大半,只余下淡淡的红痕。
他脸色虽依旧苍白,但气息已平稳许多,那股毁灭剑意造成的滞涩感也消退了七八分。他缓缓睁开眼,眸中冰蓝色的光泽一闪而逝,恢复了平日的温润内敛。
就在这时,
王东篱突然冷呵一声:“什么人,在哪里藏头露尾的!”
随即,他捡起地上一块瓦片丢了出去,瓦片破空,势大无匹,直接击穿了破庙外一棵大树。
这时,树后传出一个爽朗的声音:“王掌门不要误会,在下没有恶意。”
这时,一个一身儒衫的中年男子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模样颇为清秀,微微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拱手道:“在下天神会,黄字护法‘季无咎’,见您受了伤,准备为您送点疗伤圣药,交个朋友!”
季无咎手里取出一个玉瓶,说道:“此乃医神魏无为亲手炼制的长青丹,可活死人肉白骨,万金难求的至宝,请王掌门笑纳!”
王东篱眼神平静无波,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无功不受禄,王某与你们天神会素无瓜葛,不敢受如此重礼!”
“以前没有瓜葛,现在交个朋友不就有了么?”季无咎嘿嘿低笑,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说道:“王掌门,我们天神会是很想与您交朋友的,这枚长青丹还请……”
“不需要,”王东篱直接摆手,道:“你们天神会虽然成立时间不过一年多,但是,你们的作风,王某有所耳闻,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走吧。”
季无咎轻笑道:“好吧,那在下就不说交朋友了,合作怎么样?”
“我跟你们没什么好合作的。”王东篱说道。
季无咎说道:“那,联手对付沧澜剑宗,王掌门也没有兴趣吗?您今日与齐天枢一战,虽惜败,却也让他吃了不小的苦头,正是我等联手,将其连根拔起的大好时机!天神会愿助王掌门一臂之力,夺回沧澜山,重现缥缈剑派荣光!”
王东篱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动作从容。他目光落在季无咎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王家与沧澜剑宗没有恩怨,既然你今日见了我与齐老掌门一战,那你应该也听到了我战前与齐老掌门所说的话。
当年我祖父输给齐老掌门是技不如人,输了沧澜山也是相互定下的赌约,齐老掌门当年也压上了他的武功秘籍和绝世神兵,至于最后,我祖父郁郁而终,也是个人问题,谈不上仇怨。”
季无咎“哈哈”一笑,道:“王掌门,这里没有其他人,您大可不必如此藏着掖着,你们王家当年的缥缈剑派是何等威望,就因为齐天枢付之一炬,怎么可能没有仇怨,你那些话在江湖上说说,博个好名声就够了,总不至于说得多了,你自己都信了吧?”
王东篱冷哼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道不同,不相为谋,请回吧。”
王东篱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半分余地。
季无咎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语气也冷冽了几分,说道:“王掌门,您这是铁了心的朋友也不交,合作也不谈了?”
王东篱沉声道:“我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贵会到处挑起江湖纷争的风格,与我王某人不搭。”
季无咎轻笑道:“既然王掌门知道我们天神会的风格,那你也应该知道,不愿意当我们天神会朋友的人,那就只能是成为我们天神会挑拨离间的工具了。
王掌门您胆小如鼠,被齐天枢吓破胆连仇都不敢报,可不代表你们东篱派全都是这样的窝囊废,只要今日你死在这里,那么东篱派自然会找沧澜剑宗算一算新仇旧账了。”
说着,季无咎招了招手。
当即,十几名同样身着玄衣、气息阴鸷的蒙面人无声无息的从林中出现,将小小的破庙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目光全都牢牢锁定在王东篱身上。
“布阵!”季无咎厉喝一声。
十几名天神会教徒同时低吼,双手结出诡异的印诀。刹那间,一股庞大而邪恶的吸力凭空而生。
空气中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形的巨大漩涡,以王东篱师徒为中心疯狂旋转。
地上的碎石、枯叶、甚至光线都被拉扯扭曲。
“饕餮神功!”
王东篱瞳孔一缩,拉着弟子退到一旁,冷声道:“难怪天神会杀人都要毁尸只留头颅,原来是毁尸灭迹隐藏痕迹!”
这时,
王东篱的弟子脸色变得苍白,只觉浑身气血翻涌,内力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向外逸散,仿佛要被那漩涡抽干,惊恐地看向师父,艰难道:“师父,救我……我……”
王东篱如礁石般岿然不动,探出手渡出一道真气,仿佛化作了万年玄冰,将他那个弟子的真气封住。
那饕餮大阵恐怖的吸力落在他们师徒身上,竟如同泥牛入海,非但吸不动他分毫精血内力,反而被一股极致的冰寒反噬!
“嗯?”
布阵的教徒们齐齐闷哼,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随即转为青紫。
他们感觉自己的内力像是撞上了一座移动的冰山,非但吸不动,反而被那刺骨的寒意逆冲经脉,气血瞬间凝滞。
“这……是什么武功,你东篱派何时有这种武功?”季无咎骇然失色。
“本来不想跟你们为敌,非要找死!”
王东篱声音冷冽如冰。
他眼中寒芒乍现,手腕一翻,长剑已然出鞘。
剑锋轻颤,竟似不带丝毫烟火气,朝着那无形吸力汇聚的漩涡中心,信手一划!
“嗤”
一声轻响,如同裂帛,又似寒冰初融。那足以吞噬精元的饕餮吸力,竟被这看似随意的一剑,从中硬生生斩断。
气机牵引骤然崩解,空气中残留的吞噬漩涡发出一声不甘的呜咽,旋即溃散。
王东篱足尖点地,身形如鬼魅般贴地疾掠,带起一溜残影。
长剑破空,清越龙吟尚未散去,异象已生。
数道凝练至极的剑气凭空乍现。
它们薄如蝉翼,近乎透明,边缘却流转着慑人的森白寒光,无声无息,却又快逾闪电,仿佛切割开空气本身,发出细微而尖锐的“嘶嘶”破空声!
“噗!噗!噗!噗……”
利刃切入血肉的闷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刺耳。
围堵在四周的十几名天神会教徒,动作骤然凝固,他们脖颈间,一道殷红的细线悄然浮现,随即迅速扩张、蔓延,最终
“噗通!噗通!”
一颗颗头颅带着凝固的惊愕表情,滚落尘埃。
炽热的鲜血如同压抑已久的赤色喷泉,猛地从断颈处激射而出,冲起数尺之高,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瞬间在燥热的空气中炸开、弥漫,形成一片凄厉的血雾。
季无咎摸了摸脖子上刺痛处的血痕,亡魂皆冒。
他刚刚若是稍微躲避慢一点,此刻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王东篱重伤之下,怎么还有如此恐怖的战力。
那诡异的冰寒之力竟然完全克制了饕餮神功。
当即,他哪里还敢停留,怪叫一声,体内内力疯狂爆发,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朝着庙外密林亡命飞遁!
他的轻功非常好,如同受惊的夜枭在林间穿梭,但王东篱轻功也不弱,紧追不舍。
季无咎心头慌乱不已,就在这时,前方林间小道上,迎面慢悠悠走来三人。
一男两女。
男子青衫磊落,面容俊朗,眼神深邃平静,仿佛踏青而来,骑的马背上还驮着一块很大的东西。
左边女子红衣似火,容颜绝美,眼神却空洞漠然,仿佛不沾人间烟火。
右边女子一身黑衣英姿飒爽,背负着一个大大的书箱,眉宇间带着一股飒爽英气。
三人都是肌肤白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大小姐。
季无咎见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眼中凶光一闪,心中狂喜,暗道:“天助我也!正好抓个人质!”
他速度不减反增,枯瘦如鬼爪的右手裹挟着阴风,五指成钩,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辣无比地直抓向看起来最“无害”的黑衣女子的肩头。
他要一举擒下此女,胁迫身后追来的王东篱。
但,就在他飞到那黑衣女子面前时,突然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间,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动作的,竟然就从背后的书箱里取出了一把长刀。
那一刻,季无咎只觉眼前骤然一亮!
不是阳光,而是一道雪亮、迅疾、带着斩断一切束缚的决然刀光。
刀光一闪即逝,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仿佛只是夏日林间偶然晃过的一道刺目反光。
季无咎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瞬间栽落在地。
他愕然低头。
两只枯瘦的手臂,齐肩而断,正“啪嗒”一声掉落在满是落叶的地上。
断口处光滑如镜,鲜血迟滞了一瞬,才如瀑布般狂喷而出。
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身体不稳,瘫坐在地。
“啊!”
季无咎眼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他实在想不通这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女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刀,慌乱道:“你是谁?”
燥热的山风穿过林间,吹散了浓烈的血腥。
追过来的王东篱也停了下来,手持长剑满是警惕的看向顾陌几人。
顾初冬轻轻一抖勾陈妖刀,妖刀瞬间就蒸发了血液,她冷声道:“我,顾初冬!”
“你是顾初冬!”季无咎惊恐万状,望向顾陌,道:“那你……是顾陌!”
“是我。”
顾陌缓缓望向王东篱,说道:“王掌门,这是你在追的人,就交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