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记事 第59节

  丞相王复与御史大夫王雪元立刻再次叩拜,头触于地,怦然有声。

  其余九卿更是越发战战兢兢,此刻一言不敢出,只在心中一万次怒骂东郡官员,怎么治下有如此大胆之人?!

  有这个胆量,哪怕起兵反叛呢,刻什么字啊!

  以如今六国的频繁叛逆,当真是起兵叛乱都比这个【有不法分子趁着陨石落地后前去刻大逆不道的字句】,要来的更轻微一些!

  奏书从东郡星夜送呈,他们本与大王论政,御史大夫王雪元还几次三番想提一提王后事。

  但还没张口,如今就自上而下这么大雷!

  此时此刻,他天都塌了!

  且东郡位置独特,乃属中原腹地,向来人多粮丰。

  能在此处任郡守,必然是大王格外信重之人。可如今对方治下有了这等弥天大祸……

  但不管他们怎么想,姬衡的愤怒都显而易见。

  六国初定,天下本就不算安稳,全靠他一味强势镇压,这才没出什么乱子。

  但六国逆贼仍在蠢蠢欲动,时刻还有某地生出叛乱来。

  如今天降陨石本就叫人心惶惶,偏还有不法之徒在上头刻下这样大逆不道的字眼来!

  而他如今已三十六岁,国中仍旧未立太子这两日反反复复思考,那句【秦王死而地分】,确确实实戳中他内心的隐忧!

  如此,姬衡又怎能不怒!

  三公九卿还跪在阶下大气不敢出,姬衡胸中更是有万千怒火层层堆叠。

  动摇的民心和对统治的破坏使他的头脑热烫又冷静,而后便立刻下令:

  “此事由廷尉辛绾全权负责。三日之内,寡人要东郡太守、郡尉与郡监查证来报,将此人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廷尉辛绾立刻应声,而后面带苦色

  这样的奏书呈上,东郡郡守不可能不知道大王会如何震怒,然而却仍是这样呈送,证明他们压根什么都没查出来……

  既如此

  他迅速跪地膝行两步,而后接过奏书,重新叩拜:

  “既如此,若当真有人包庇或查无线索,恳请大王下令,将陨石附近的黔首百姓等尽数诛杀。”

  辛绾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身躯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是略干瘦。

  然而这等干瘦不起眼的人,如今却是负责秦国所有诏狱犯罪相关。乃是执掌实权,与三公地位类同的高官重臣。

  如今他缩在宽袍大袖中跪伏在地,声音却是格外严肃与认真

  “我大秦一统天下,大王万众归心。绝不能放任此等祸乱人心的言语,传遍我泱泱大秦。”

  姬衡稳坐高台,此刻冷声说道:

  “可。”

  ……

  出了这样大的事,章台宫死寂一片,谁都不敢再多说什么。

  周巨更是心烦意乱,借着更衣的名头在偏殿踟蹰,一时不知该不该告诉秦卿,令她缓缓大王怒火。

  可又怕对方弄巧成拙,以至于板上钉钉的王后之位灰飞烟灭。

  他来回踱步,此刻再一抬头,却见廊下一行侍从中,有一人格外眼熟!

  他大喜,而后立刻召来:

  “你可是自兰池宫过来?”

  对方跪拜下去:“回府令大人,小人正是兰池宫人。”

  “奉贵人之命,将厨房新发菽苗贵人也称【豆芽】,送来章台,待晚间供大王享用。”

  如今其实宫厨已经做过豆芽了,并不算稀奇。但自从秦卿做了铁锅之后,炝炒格外流行。

  这豆芽也是,黄豆芽与肉炖煮,绿豆芽却能清炒醋溜凉拌……种种吃法,百般风味。

  而如今前几日要发的豆芽发好了,午间宫厨呈上来后,秦时立刻就想起了姬衡,这才有了这桩安排。

  而如今,周巨只愣了一瞬,随后便大喜道:“好好好!果然是好宝贝!”

  他挥退对方,而后立刻叫来黄门:“速去兰池宫。就说,周府令私问,昨日铁官工坊一行,可有所得?”

  若有所得不管得没得,都最好来跟大王汇报一下吧!

  也再帮大王平息一下怒火吧!

  虽然他如今吩咐完辛绾好像已经恢复了,但是长久服侍的周巨知道

  这场怒火,大王不等到事情结束,绝不会放松半分的!

  嗓子发炎,淋巴肿痛。吃药第二天的今夜,写到一半又开始拉肚子……

  我这脆皮肉体。小时!我确实给你最好的金手指了!!!

  【《史记》记载,秦始皇三十一年(公元前218年),“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

  【廷尉相当于最高法负责人】

  【杀尽陨石周边人是有记载的】

第83章前世今生

  黄门急匆匆自章台宫传讯而来时,秦时才刚漱了口,此刻接过绢布轻轻擦拭。

  她静静听完周巨的问话,本想笑说已经在整理了,但下一刻却有些悚然

  自己有多久未曾揣测过周巨的话了?

  对方谨言慎行,家国大事绝不越雷池一步。

  自己前去铁官工坊,所得必定与铁器有关。

  然而大王未曾相召,他却主动来问……

  秦时站起身来,在殿内缓缓踱步。

  自从发现姬衡喜欢别人夸赞他的帝王气象,又会在她赞过英俊勇武后放松警惕多加宽容,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打直球奉承的状态了。

  对此周巨似乎喜闻乐见。

  但,假如姬衡真的这么容易就能被拿捏情绪,周巨作为身边人,又怎么会仍是这样事事谨慎?

  她眉头微蹙,赤女乌籽等人担忧地候在一旁,却并不敢多说什么

  这就是如今做奴婢的常态了。

  她们可以在吃穿住行上与相熟的主君嬉笑,但若碰到正事,那是绝不能粘一分一毫的。

  而她,大意了。

  蒸腾的湿热气息被冰鉴缓慢融合,而后化作幽浸的凉意。而她在这等环境中渗出一身冷汗,开始仔细复盘自己掌握的经验。

  已知:秦王霸道深沉,乾纲独断,这个国家依靠他而存在,他也高高在上,主掌着所有人的生死大权。

  她一直记得初见时那令行禁止的雄伟大军宽和的上位者,是缔造不出铁血王师的。

  同时经过接触,她发现,姬衡最在乎的是他的统治,是他能否长久统治这个帝国。

  他所展现的所有面孔,都是天生的帝王手段,是他想让人感觉到的。

  恐怕如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真面目如何了。

  因此,她长久以来的奉承在于两点

  一是陛下千秋万世,盛名永享,就该是这天下共主。

  二是陛下宽厚深恩,实在圣君。为陛下做事,是理所应当的,很难不胸怀感恩。

  而后她又发现,大约是十二岁就亲政,而后朝堂战场一路厮杀,既养成了姬衡高效率的行为模式,也使得留在他身边的人,要么委婉,要么耿介,反而无人进行夸赞他的独到与优秀。

  又或者有,但因背景身份太过复杂,被他置之不理。

  偏偏她会说。

  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不爱夸奖。

  大王的功绩要夸,深恩厚义要夸,同样,他的仪表也要夸。

  毕竟如今虽不及魏晋,但却仍是一个能靠仪表风度取士的年代啊!

  她甚至还是更安全更有夸赞加成的异性!

  不出所料,姬衡很是开怀,于是越发宽容信重了。

  她的夸奖其实没什么水平,但却有着先天弱势的身份。

  兰池宫一草一木,一兵一婢,全都是大王所有。

  就像今日她既打探不到外头的消息,也不可能在宫中发展亲信。

  一旦遇事,便如困兽。

  就如同今日,今时。

  她停下脚步,赤女第一时间上前来为她擦汗,而后才大胆问道:

  “府令所言,秦君还未准备好么?那不妨直言,大王应不会怪罪的。”

  秦君顶着炎炎烈日酷暑,也要在铁官工坊盘桓大半日,如今只是一日未得,难道大王还会因此责备他的王后吗?

  她这话说的尤其笃定。

  秦时又想起今早大家的亢奋,而后突然问道:“赤女,在我之前,螭虎印是给谁的?”

  赤女瞬间抬头,眼神与她对上,有着惊讶与无措。

  而后她再次躬身:“回秦君,上一任螭虎印持有者,乃先王王后,楚王后。”

  秦时顿时屏住了呼吸。

  她没有问为何无人告知她。

  在这座王宫,秦王衡的命令才是最要紧的。大王都不说,他们要如何开口?

  若为这等小事送了命,岂不冤枉?

  此刻只是重又坐下来:“倒杯热茶来。”

  她要好好想一想。

  想一想在这位大王面前,她有拒绝的可能吗?

  她先前夸赞了那么多的真心话,无一不表示着她的敬仰与热爱,在姬衡心里,自己定然仰慕无疑。

  一旦拒绝,他,甚至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会理解“一夫一妻无妾”的择偶理念,只会认为她满口谎话,再不可信!

  且她身怀重器,来历不明,又不肯为大秦至高的王后,那么是在等待什么?

  面临她的,不是幽禁至死,就是从此贬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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