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国遗民还曾言是历代秦王杀伐太重,以致灾殃……简直可笑!
历代秦王不论在位几年,都在励精图治。六国呢?诸般荒唐国君所做之事令人发指,莫不是亡国也是灾殃所致?
但此刻,他只深吸一口气,而后再次躬身:“谢秦卿坦言。”
随后仍是面不改色,起身为秦时介绍第二排的箱子哪怕他如今就贴身穿着铅白的亵衣,身上如火燎过一般。
倒是秦时很懂这种火急火燎的感觉,此刻摇了摇头:“周府令,看布料这种小事对你来说,实在大材小用我瞧你衣衫都汗湿了,不如先去休息吧。”
“这里这么多侍从,我看上什么,让他们取走就行了。”
周巨略一迟疑,此刻又小心看了秦时一眼,而后再次拱手:“秦卿宽容,巨这就去更衣……”
……
蒸腾的暑气中,侍从们将各色布匹一一展开,在此处形成了层层叠叠的彩色丝绢围墙。
秦时缓步穿行其中,慢慢捋清楚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怎么说。
目前已知秦王宽容有限宽容。大概率不包括奴婢侍从奴隶等,这些在上位者眼里不是人。
她目前有献药功劳,身份未明,在此是加分项,会加大秦王宽容力度。
另外,秦王有功必赏对应的就是【有过必罚】。
她的短板也出现了。
虽然相信自己能够做出有益于秦国的东西,但一应礼仪规矩全然不懂,讲话不知尊卑……
别的不说,就看周巨就知道,现如今的下位者要如何做?
他甚至从不抬头直视秦时的眼睛!
但他的身份,已然是当今秦王最信重的中车府令了!却仍是这样谨言慎行,不敢越矩一步。
那倘若她成了更下的下位者呢?
秦时不由蹙起眉头。
面对一言定生死的秦王,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维持自己坦诚、有用的两个标签。
其中【坦诚】更在【有用】之上。
只有够坦诚,才能让她一切不合规的行为都像是天然无拘,而不是蠢钝不知敬畏。
同时也能得到掌权者的信任。
在信任基础上,【有用】二字才能发挥出作用来。
她缓缓吐口气,甚至想的长远一点皇帝长寿的可没几个!要累积多么厚重的信任,才能在未来不至于陪葬啊?
至于现在。
“爱美”的秦卿当然要认真挑选美丽布料了
最粗糙的细麻看过后,接下来就是各种丝制品了。
周巨离开后,立刻有侍从上前负责讲解:
“秦君请看,此乃绢布,轻薄柔软,比细麻更密,贵人常用绢布来做贴身衣物,以及夏衣。”
“只大王练武时,绢会粘汗贴身,因此大王才会选用麻布。”
否则以贵人身份论,这等粗糙的织物根本不会出现在大王私库。
确实柔软轻薄,风吹时还飘逸。
秦时满意地点点头:“跟之前一样,除红白外,各色都要一匹。”
接下来还有织物纹路更华丽的绮,但略显厚重。
以及颜色尤其鲜艳,纹路更加繁复美丽的锦。
这些更适合秋冬做厚重外套,秦时想了想,这次连红白都一起要了。
毕竟隔着重重贴身衣物,只秋冬出门时偶尔美一美,问题不大!
而在章台宫,秦王正在与三公九卿论政,此刻讨论的仍是之前准备颁布的《大秦典则》。
因内容条款格外明细,因此,有些字眼和条令,还需要商榷一番。
周巨便是在此刻悄然上前,刚好听到典客曹丹正与大王献宝
楚地刚进贡来一队伎乐,刚好可充入百戏当中,为大王乐舞。
同时还有人举荐一名方士,名曰茅生。
“此人善炼丹之术,运阴阳五行之气,炼灵芝、朱砂、人参、黄金、水玉之五行神丹,臣已服之,顿觉百病皆消,精气充盈!”
“特将此人献与大王!愿大王万寿,我大秦万年不朽!”
秦王抬起头来:“却有此神效?”
仙神纵然尊贵,但他却是人皇。凡在人间有庙宇尊名,理当听候人皇法令。
姬衡理所当然这样觉得。
如今西巡途中偶得神药,回到咸阳宫,又有人进奉能炼仙丹的方士,莫非真是上天护佑?
他眉头松缓,高高扬起,显然已经来了兴趣。
而一旁沉默地毫无存在感的周巨,从听到“朱砂”一词后,就止不住的眼皮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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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客是“三公九卿”中的“九卿”,负责外交和民族事务】
【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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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常:掌管宗庙礼仪,地位很高,属九卿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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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令:掌管宫殿警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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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尉:掌管宫门警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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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仆:掌管宫廷御马和国家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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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掌管司法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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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客:掌管外交和民族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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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正:掌管皇族、宗室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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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粟内史:掌管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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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府:掌管专供皇室需用的山海池泽之税及官府手工业。
【百戏是秦朝主要娱乐活动之一,分为杂技,乐舞,竞技。包含了杂技、武术、舞蹈、戏剧等,当时非常流行】
来啦!
历史上的秦始皇:追求长生是追求长生。有礼貌是有礼貌。
但,天上人间,朕才是老大。
第19章方士茅生
“大王。”周巨微微躬身。
姬衡看他一眼,周巨立刻近身前来,低声道:“秦卿有言,朱砂铅白,皆剧毒。用之染色,贴肤穿着,恐寿数繁衍有碍。”
“红白尤甚。”
姬衡眉心一跳。
他缓缓坐直身子,而后盯着下方系着大红色腰带、正滔滔不绝的典客曹丹,在对方激情演说结束后给出反馈:
“哦?”
曹丹更是激动。
别误会,他没有要害秦王的意思,是真的觉得仙丹很妙。
此刻看大王感兴趣,立刻就说道:“大王,如今茅生正候在殿外。”
“宣。”
黄门传令。不多时,殿外就有人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的雪白绢衣,炎炎夏日,愣是营造出一股仙风道骨的潇洒气来。
周巨脸颊抽动一瞬,看着对方那一身白衣,此刻默然。
方士却并未察觉秦王的神色,他蓄着长而飘逸的白色胡须,头发端正梳拢,黑白夹杂,仪态格外超然。
此刻腰背挺直,只微微一欠身,声音缓慢而坚定:“方士茅生,见过大王。”
周巨偷偷打量秦王的面色,见对方食指轻轻叩着漆案,因此便说道:“茅生,既面见大王,因何不拜?”
茅生抬起头来,傲然道:“某乃世外人,己身侍奉仙神。面见大王,非我不拜,实乃大王还未得道成仙也。”
周巨撩起眼皮看他,心道:便是带了神药救大王性命的秦卿,虽不通礼仪,可面见大王时也依旧面带真挚。
而如今,一个炼朱砂毒丹,身穿铅白毒衣的无能方士,也敢傲然号称“世外人”?还诋毁大王未曾得道?
嚯!
好厚的面皮!
下一刻,只见秦王抬眸看他:“茅生,你既侍奉仙神,仙神可有赐药?”
他声音沉沉,神色隐藏在更深的殿内,一时听不出喜恶:“寡人爱重上将军燕云,如今他重病缠身,痛苦难当,已向全天下征问神医。”
“你若有神药,何不进献于燕将军,也好解寡人心头郁郁。”
茅生不慌不忙,又是微微低头,拱手道:“大王,不是某不愿为大王分忧。上将军之事,某远在义渠都曾听闻。实在是上将军杀伐太重,一身重疾非某不治,乃天谴也。”
这话一说,满堂寂静。
典客曹丹心头一紧,此时二话不说,直接从支踵上起身,迅速跪伏下拜。
他一言不发,内心却是骂了茅生一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