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同村的几家地主,也是一样的看法。
江宝瑞甚至上门,劝宋启山人言可畏。
何必花这冤枉银子,还惹人笑话。
宋启山自然不会听劝,只回了句:“休言万般皆是命。”
到了过年的时候,宋家门上,更贴出了一副对联。
上联:休言万般皆是命
下联:莫道三餐不费心
横批:柴米通天
贺周知来过年的时候,看到这对子,站在门口许久。
宋念顺搓了搓手上残留的米浆,笑嘻嘻问道:“贺叔,我爹这对联咋样?字是小妹写的,好看吧!”
贺周知命运坎坷,宋启山常教导他,要多看书。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整个固安村,论田产,贺周知是最少的。
但论书籍数量,却是最多的。
每年收成一大半,都用来买书了。
如今看了二十年书,虽未曾考取过功名,让不少人嘲笑,说他白费功夫。
但实际上,贺周知还是有点水平的。
最起码,他能看出这幅对联中的蕴意。
听到宋念顺问,贺周知微微点头,感慨道:“我读书二十年,读出来的道理,不如你爹这一幅对联深远。”
“当然,那可是我爹!”宋念顺颇为自得的道。
正说着,院里传来宋启山的声音:“周知来了?”
贺周知连忙提着年货进去,正见宋启山在院中张贴福字。
“福”被故意倒着贴,意味着“福到了”。
谢玉婉抱着半岁的宋念守站在旁边,贺周知上前拱手:“哥,嫂子,过年好。”
宋念云手里抱着一大摞福字,蹦蹦跳跳过来:“贺叔,看到我写的字没?好看不?”
“好看,比刚学的时候大有长进。再练几年,说不定要成一代名家呢。”
这话倒也不算纯粹的恭维,宋念云虽只学了半年琴棋书画,但她态度足够认真,也十分聪慧。
尤其下半年秋收之后,更是突飞猛进。
连那位负责教导的落榜老秀才,都时常夸赞宋念云天资过人。
只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最近桩功练的如何?可曾偷懒?”宋启山问道。
那篇混元无极桩功,也给了贺周知一份,着实没把他当外人。
贺周知回道:“半年来日复一日,不敢有半次偷懒。如今觉得龙虎精神,大有奇效!”
“那就好。”
贺周知随即好奇问道:“听说哥哥把那老秀才给辞了?”
谢玉婉无奈道:“你哥说老秀才老眼昏花,看不出他闺女的通天本事。其实就是因为人家说云儿是女儿身,没法考取功名。”
这是事实,朝廷不许女子做官,世人皆知。
宋启山贴好了福字,又从宋念云手里抽出一张,由宋念丰涂抹上米浆,再贴到窗户上:“官道是道,却也只是世俗所好之道。以男女之身定将来,思想狭隘,误人子弟,不要他还回银子已经算客气了。”
谢玉婉冲贺周知使了个眼色,掩嘴偷笑。
说是这样说,谁不知道你宋启山见不得人家说闺女的不是。
贺周知却点头赞同道:“哥说的不无道理,不考取功名,并不意味没有成就。不说数百年前的才女流芳百世,就看眼前,便时常听闻有女仙御剑而行,岂是功名所能比拟。”
谢玉婉摇头道:“你呀,就替你哥说话吧。”
“此言非虚,实乃肺腑之言。”贺周知认真道:“方才看大哥张贴的那副对联,好一个柴米通天!思虑许久,逐生豪情,想问大哥一声,我若去考取功名,可否?”
宋启山停下动作,转头看他,笑道:“你读书二十载,不说满腹文章,起码不比那些酸秀才差。想考便去考,将来若真能做个大官,说不定还要指望你来照顾一二。”
贺周知犹豫道:“只是我如今三十有一,年纪有些大了……”
“怕考不上让人笑话?”宋启山问道。
贺周知的确有这样的顾虑,然而宋启山却又道:“村里人对你笑话的还少了?虱子多了不怕痒,考不上,最多让他们再笑话一阵。可万一考上了,谁还敢再笑话你?得失利弊,你不会自己衡量下。”
贺周知听的眼睛微亮,心中豁然开朗。
是啊,这些年被人笑话的够多了。
真考不上又能如何呢,不会再差了。
若考上了,谁还敢在他门口吐唾沫,喊烂赌鬼的儿子?
贺周知眼神逐渐坚定,深吸一口气,再次拱手行礼。
声音如铁石相击,掷地有声!
“那就听大哥的,开春便去报考!”
第7章 功名
开春之际,万物复苏。
贺周知果然去报了春考,只是以他的年纪,自然引得不少异样目光。
对此,贺周知早有预料。
他遵循宋启山的嘱咐,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一心一意写自己的文章。
时值梁国新皇登基,对科举十分注重。
近两年哪怕只参加县试,题目也有不小难度。
再加上后面还有府试,州试。
要连过三关,位列一等,二等,才算考中秀才。
以至于许多郡县每年过关人数,屈指可数。
初次坐在考场上,贺周知自然有些紧张。
等考卷发下来,看到上面的题目:“教化百姓当以礼还是以法为先?”
不知道为什么,见了题目,紧张的劲头反倒松弛下来。
手持毛笔,思索片刻后,贺周知挥毫写下:“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洋洋洒洒数百字,引经据典,一挥而就。
待写完后,他拿着考卷走出去,才知自己是第一个交卷的。
负责县试的,乃临安县的县太爷。
看到贺周知过来交卷,这位二甲进士出身,却在临安县十年没挪过窝的县太爷,眼皮微微上挑。
“如此之快,岂非儿戏?”
贺周知知晓对方身份,连忙拱手行礼:“回大人的话,学生并非儿戏,已认真作答!”
县太爷温修文伸手接过考卷,微微扫了眼,随即轻咦出声。
原本靠在木椅上,如今身子却不由自主直了起来。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他一边看,一边轻声念着。
贺周知不敢问,也不敢走,只能在那站着。
许久后,温修文看完了整篇文章,却没立刻说话。
又过了会,他才抬头看向贺周知。
“此前并未见过你,为何到了这个年纪才来参加县试?”
贺周知虽然从他的表情,看出县太爷对自己的答卷应该算是满意,却也不敢怠慢,回答道:“学生以为天下人才济济,所以一直在家读书,直至今日方敢来搏一搏前程。”
“人才济济?”温修文下意识嗤声。
若真是人才济济,他这位二甲进士,又怎会在临安县待十年之久。
十年来,临安县在他的治理下,民风朴素,税收圆满。
功劳未必有多大,却也算得上佼佼者。
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得。
那些尸位素餐的老爷们,已经把位置占了。
而他又抹不开脸面同流合污,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留在这里。
温修文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
凭着真才实学,当真上不去?
如今看到贺周知的文章,他顿时回想起当年参加殿试的场面。
那时的自己,意气风发,何曾想到如今这番境地?
想到这,温修文的兴致不禁有些落下。
将考卷放在桌上,他看向贺周知,随意摆摆手。
贺周知再次拱手行礼,而后离去。
温修文则闭目养神,过了许久,才陆陆续续有考生交卷。
有些卷子只扫一眼,便知道一塌糊涂。
字写的似蚯蚓在爬,文不同,理不顺,看了只觉得污眼。
能入目的,寥寥无几。
“一群不学无术,樗栎庸材!”
将最后一名考生的试卷直接扔在地上,温修文已经气的天灵盖都要冒烟。
他实在不明白,怎会有人连题目都看不懂,就敢来考取功名!
让你写礼法,你写什么生财之道?
若非考生都回去了,温修文真想把作卷之人喊来狠狠打几板子。
这时候,他似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