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秋谷城和四县百姓着想,只想请周大人撤了那人的职,将兵权交予汤运良。”
“他曾是凉山营所属,经验丰富,想必能把这些孬兵管好些。”
第105章 是骡子是人
周廉安是个很聪明的人,或者说,很圆滑。
与贺周知一样,都是苦寒出身,好不容易过了科举,进入仕途。
对上看似不卑不亢,实则每年该送的礼,一样不少,一人不落。
对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触及底线,不引起大乱子,万事可商量。
官服是新的,便服却是袖口磨的起毛。
府衙是干净的,腰间玉佩却是上任时买的赝品。
与人说话,总是先端起茶盏,遇到难回的问题便假装被茶水呛到。
所有人都说,周大人像不沾身的泥鳅,三句真话半句假。
为官多年,并无功绩。
却能一路平步青云,官居四品。
面对宋家索要兵权,周廉安并不生气,最起码脸上看不出来,甚至直言连知府之位都可以让。
因为他很清楚,宋家没人想做知府。
至于兵权,秋谷城的兵营说是三千士兵。
实际上这些年吃空饷,人数最多有一半。
而宋家在四县拉拢的民兵,已有三千以上。
最重要的是,宋念丰和贺周知二人所在,与秋谷城形成掎角之势。
一旦发生冲突,几日内便可抵达。
再加上宋家的武道修为惊人,周廉安绝不想得罪这样的人。
他只想在这场权力更迭中,获得一定好处。
毕竟做知府,也是为了得好处,难不成真要为民请愿,为天下正乾坤不成?
听到宋念守的话,周廉安端起茶盏,小心翼翼吹去热气,撇去浮在上面的茶沫。
宋念守没有催促,哪怕民兵这几年训练的很不错,打起来有八成把握攻下秋谷城。
但如果能兵不刃血取下,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周廉安这个人太滑头,说的多了,反倒容易落入下风。
两人都不吭声,把旁边人看的干着急。
过了许久,周廉安才端着茶盏。
用盖子在边沿轻轻滑动着,同时道:“宋司丞也是农户出身,家里可养了牲畜?”
宋念守道:“养了些猪羊,还有一头黄牛。”
周廉安呵呵一笑,道:“本府家中就没那么富足了,直到十二岁,父亲才咬紧牙关,买了一头骡子。”
“那骡子刚买回来的时候,皮毛油亮,精神的很。又是拉磨,又是耕地,比黄牛还好使。”
“那时候最喜欢看到的,便是我爹牵着骡子,拉车去城里卖粮。卖完了粮,我便能买上一串糖葫芦,或者几块糖。”
“结果没过几年,或许是骡子干活太多,有一日在地里突然吐了白沫,倒地不起。”
“又逢天灾人祸,地里颗粒无收。我娘跟着病了,光给她抓药,便把家里好不容易积攒的银钱花的精光。”
“没钱再买牲畜,我爹便套起了绳子,那些年他有时候是农户,有时候是骡子。我受不了这样的苦,才拼了命的读书,考取功名,如今也算小有成就。”
周廉安放下了茶盏,看着宋念守,道:“宋司丞家中的黄牛,应当还活着吧?”
宋念守点点头:“还算精神。”
周廉安笑了笑:“能活那么久,本府倒也想做宋家的黄牛了,只是更喜欢吃些肉食。”
说着,周廉安把冯国玉派人送来的信,递了过来:“这封信,还是宋司丞来看吧。”
冯国玉派来的那名亲卫看过来,沉声道:“此信应由秋谷城掌权者亲启,周大人这是要作甚?”
周廉安瞥了他一眼,道:“拉下去,若有反抗,杀了便是。”
亲卫瞪起眼睛,不等说话,已有一堆侍卫上前将他死死按住。
“秋谷城大权,如今自然是本府所掌,如何做事,你又有何资格絮叨。”
周廉安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并未把冯国玉的亲卫当回事。
侍卫将人押了下去,周廉安的手依然悬在半空。
宋念守这才伸手,把那封信接过来,问道:“周大人不一块看看?”
周廉安笑道:“宋司丞看过,莫非会不告诉本府吗?”
宋念守又看了眼周廉安磨出线头的袖子,道:“周大人的官服,似有些旧了。”
“还好,还好,或能再撑几年。”
周廉安笑呵呵的说着,待宋念守起身,他才跟着站起来。
客客气气把人送出去,目送宋念守离去,一旁官服崭新,从头到尾没说话的同知,这才开口。
“大人真打算把秋谷城让给宋家?”
周廉安转头看他,问道:“若打起来,你是逃命,还是拼死守城?”
那名五品同知被问的一怔,便不再出声。
逃命未必有什么好结局,离开了秋谷城,便不再是五品同知。
在这乱世之中,不说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最多也只比寻常流民多些钱财,多几分自保之力。
至于拼死守城,他是文官,又不是武将,守什么城?
周廉安并未把话说的太明白,笑呵呵的回去了。
留下那名同知望着宋念守离去的方向,目光复杂。
从小小农户出身,二十多年时间,竟一路走到能让知府大人都为之忌惮的地步。
宋家……当真有些可怕。
这天下,莫非他们家真有机会争得?
宋家宅院里,英气十足的少女,手持木蜡长枪。
红缨在半空扫过一片血红虚影,破空声犀利刺耳。
“好!”一声叫好传出,如今已有四十岁的宋念顺赞叹道:“枪出如龙,迅疾如风,很不错。”
十岁的宋承曦,收了枪,呼出一口气后,转头看向一旁:“爷爷,您怎么不夸我?”
正在葡萄架下,宋启山正盯着棋盘沉思。
坐在他面前的,是有几分俊秀的宋承奕。
和宋念顺五大三粗的样子不同,宋承奕样貌遗传了娘亲童月柔,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用宋念顺的话来说:“我这儿子,咋长的跟个俏娘们似的。”
黎秋烟走过来,给宋承曦递上一碗茶水,道:“你爷爷一年夸你三百多次,就让他老人家歇息歇息,好好下会棋吧。”
宋承曦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豪迈的不像个丫头。
看了眼盯着棋盘皱眉的宋启山,撇嘴道:“爷爷又下不过奕哥。”
宋念顺哈哈大笑:“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宋承曦看向他,又道:“你也下不过奕哥啊,而且你还打不过爷爷。”
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众人哄笑声。
宋念守进了院子,问道:“什么事笑的如此开心?”
“小叔!”宋承曦立刻跑过来,挽起宋念守的手臂:“婶婶都好久没来陪我练枪了,她什么时候来啊?”
“你婶婶有了身孕,可不能再舞刀弄枪的。”宋念守道。
听说虞凝芙有了身孕,几人都围过来问东问西。
王楚玉更是和宋念云一块,准备去秋谷城看望看望虞凝芙。
宋念守道:“她前些日子动了胎气,正在休养,过几日再说。”
而后,他朝着葡萄架走去。
到了那,道:“爹。”
宋启山道:“来的正好,快帮我看看,这一子该落在哪?”
宋念守瞥了眼棋局,捻起一子落下:“这里正好。”
宋承奕跟着下了一子,笑道:“爷爷,该认输了。”
宋启山顿时冲宋念守吹胡子瞪眼:“怎给我下输了!”
“必输之局,莫要耽误时间。”宋念守递过来那封信,道:“和周大人谈过了,这是冯国玉从京都城派人送来的信,说只有秋谷城掌权之人才能看。”
见长辈要说正事,宋承奕便乖巧的捡起棋子。
宋启山接过信拆开,问道:“周大人怎么说?”
宋念守道:“周大人说,他想当咱家老黄牛,但不喜欢吃草。”
宋启山失笑,道:“都说这个周大人滑头,果真如此,那你怎么看?”
宋念守来之前便已想好,毫不犹豫道:“咱们家只是要兵权,知府之位,仍让他做就是。周大人做事圆滑,他当知府,倒也省心,不怕惹出什么大麻烦。”
“至于其他人,理应降几个,再提拔几个,以此分散人心。”
“兵营由汤教头他们几个接管,但资历不够,怕压不住人,我看得杀几个见见血才行。”
谈起杀人立威,宋念守如此轻描淡写。
宋启山也不以为意,道:“你看着来就是。”
他快速扫了眼信上的内容,字不多,很快就看完了。
随即把信递过去,宋念守接来看了眼,轻咦出声:“这位滇州王,真能舍得?”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本王无意争天下,先得天下者,自当率众归顺,日后于京都旧城安居晚年。”
宋启山随手捻起一颗棋子,在指尖缓缓摩挲着,道:“冯国玉率先打进京都城,名义上,他已占得先机。先前打的那么猛,如今却有退缩之意,你觉得为何?”
宋念守略微思索,道:“应是在京都城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心生忌惮。又或者,以退为进,麻痹他人,好坐收渔翁之利。”
“此人城府极深,说是率众归顺,却要等决出天下胜者,并非真的要隐退。依我看,后者可能性更大些。”
宋启山摇摇头,道:“你错了,依我看,两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