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
天蓬道,他的眼神蒙在一片幽暗中,最后看了眼原本月亮的方位,一种复杂的情绪流露出来,许是笃定丁林不知缘由,又或者是觉得丁林已经退的足够远了,感应不到,他并未刻意隐藏。
毕竟,情之一字,不知何起,是最难体味,也最是难懂得。
……
丁林感应到了,也懂得。
因为他也曾体味过。
丁林忽然想起了许多年的那个夜晚。
华山城墙下,护城河中,一尾红鲤破开水面奋力跃起,岸边女子巧笑嫣然:“其实,你早就猜出来了吧,如果还能再见面,可以叫我……杨婵。”
“我也不叫金鳞,记住,我叫丁林。”
“丁香的丁,桃林的林。”
岸上报出的名讳,是临别的心意?
还是只是单纯离别的不舍?
毕竟,曾有过那么多个日夜的相互陪伴。
可是,那时的自己,终归……只是一条鲤鱼。
一条连化形都做不到的鲤鱼。
太难区分,太过迷惑。
情绪忽然没来由的低落。
……
天蓬也感应到了,他低头眸光看向丁林,眸中,闪过一丝狐疑,丁林恰在此时转身,许是也察觉了自己情绪不对,他加快了脚步。
一直往角门行去。
思绪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如同决堤的洪水,开启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
鱼。
“逃……逃啊!”
稚嫩略带着结巴的女声。
暴雨中,自己不敢回头,不顾一切的鱼跃,身后传来巨大的力量,让自己逃离了那片吞噬生命的湖泊,身后传来的却是声声惨叫,终究还是没有选择逃走,随后便是干涸小河沟中的相濡以沫,同生共死。
“小红……我们是不是要……要死了……”
再醒来便是长久的分离。
那时,他们也只是鱼,自己一开始看青衣的时候,也只是一条鱼,到了最后,眼里的仍旧还是一条鱼么,西海时,曾有短暂的相遇,可是自己印象中最深的影子,还是那一条奄奄一息可怜巴巴的青鱼,那时候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愧疚,责任,可怜,这些都有,除了这些之外,还有……
丁林也是在离开之后,才正视明了自己的内心。
这颗心很大,如此的博爱,竟然能够装得下这么多,这颗心也很深,装下了便不在忘记,只是随着时间越来越往下沉,酝酿出思量。
有时候,丁林也会忍不住愧疚,但随机,他便又会得出结论,自己一个都不想放弃,想要全部都拥有!
或许,这不是爱,只是欲望。
爱是索取,欲是给予。
可是,自己就是想要全部都抓住!
一念,至此再无犹疑。
……
“啪嗒!”
一滴雨从天上落下来,砸在脸上。
丁林已经行到了门边,他抬头,看向天际,乌云愈的低沉,几乎已经压到了地面,不要说月亮了,便连星辰也再看不见半颗,但丁林的眸子却没有半点畏惧,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小鲤鱼了。
抬腿,就要跨出门扉。
……
这里并不应该是回忆的场所,场中,只有天蓬知道,丁林忽然就开始缅怀的缘由,天蓬练会的七种变化中,有一门名为游神御气,可以以精神影响现实,虽然他并未刻意运转,但丁林和他的法力境界委实相差太远,方才只是不经意流露了一丝念想,随后便被影响了,难以克制,自身还尚且不知。
没想到,这新收的手下,竟也有这种烦忧。
天蓬看向丁林,眸光居然真诚了几分,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物伤其类的感觉,起初他还十分共情,但慢慢的,就有些不对劲了,他感受着丁林的情绪变化,一开始确实和他一样,仿徨无措,但到了最后竟然一下消去了所有的犹豫,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如此坚定!
“金副将!”天蓬忍不住开口。
丁林的将要跨出的脚步一顿,他猛然意识到了不对,脑中的思绪戛然而止,第一时间便怀疑上了天蓬,竟然悄无声息的就影响了他的身形,这是什么神通?
“元帅,还有什么吩咐?”丁林转回身时,眸中的惊骇已经不见了,依旧恭敬。
“金副将,”天蓬开口,他念头连闪,终于找到了一个牵强的借口,“你才登天不久,想来对天规也不甚明了,我看重你,多言一句,这天上,诸般规矩皆有转圜余地,只有一条,‘情’之一字,你切记,一定要慎重,大天尊和王母娘娘最容不得这些,从昔年大长公主,到前不久的七女孙,哪怕骨肉至亲,只要有触犯的,也尽都处置了。”
“若是你在下界时没有便罢,若是有……”天蓬目光灼灼的看着丁林。
“元帅所言,末将……”
丁林眼眸一闪,如果说方才只是猜测的话,在听到天蓬此言后,他已经能够肯定,头略微垂下,藏起眸中的寒冷。
既然你先下了暗手,那就怪不得我了。
“末将自修行以来便孑然一身,从无此困扰,但末将以为……”丁林停顿了一下,在天蓬满是期待的眼神中说了下去,“只是末将的一点浅见,只在元帅面前胡言乱语。”
“若是真的两情相悦,便不会在乎天罚规矩!”
丁林似乎已被天蓬彻底折服,表现的十分的信任。
第274章 鼓动
“凡间有一句话,生不同穴,死同寝,情至深处,又何惧死焉?”
丁林情绪不显,沉声道。
天蓬没有打断,听着丁林继续往下说。
“更何况,除了大长公主,后来的七公主,和近来的女孙,尤其是女孙,末将亲身经历,虽然看起来是重重的罚了,实则大天尊和王母娘娘也只是高高举起。”
“至于大长公主那次,已是许多年前了,其中或许便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再者便是朝堂之上,也不是没有夫妻,李天王夫妇,虽是还在下界之时,就成了亲,算是特例,但由此也可以见得,天庭是容的下夫妻的,天规确实是森严,但法理不外乎人情。”
天蓬眼神一闪,忽然觉得丁林说的有些道理,他心里涌起一股冲动,不自禁就开始类比。
李靖的本事稀松平常,不过是仗着那宝塔才有太乙散数的水准,再论起背景,哪吒只是玉虚三代,最多前世灵珠子和女娲圣人再扯上关系,自己虽说只是记名,可也背靠太上圣人,一身本事更是实实在在修炼得来的,没有半点水分,他李靖可以,我凭什么就不行!
“慎言!”天蓬挥挥手,“此话大逆不道,只出得你口,入的我耳,就到此为止,对外,切不可再说!”
丁林却笑了笑道:“末将省的,若非是元帅当面,末将又怎会发这肺腑之言?”
“再者,我也只是如此说说,有道是人心隔肚皮,这世间两情相悦何其少也,更多的是单恋,一厢情愿……”
丁林言语未尽,天蓬面上不显,他右手缩在袖中悄然攥紧。
“如此说来,金副也曾经有过心悦之人?”天蓬眼神一闪。
“不敢欺瞒元帅,末将当年还在在下界之时,确实心慕过一狐妖,但无奈当时法力低位,终究有缘无分……”
丁林的声音低落了下去,忽然又画风一转,变的激烈。
“我如今已列仙班,自然不敢再做他想,若是还在下界为妖之时……”
丁林的声音一顿。
“如何?”天蓬眼神一闪,看似问的是丁林,实则是自己。
“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她也心慕于我,两情相悦。”
“若是不能呢?”天蓬又问。
“总要试试,试就是还有可能,不试就永远没希望,若终究还不能得偿所愿……”丁林像是迟疑了一下,随即语声又变得霸道,“如今我处在强势,既然心有所好,那便会不择手段,纵然是抢,也要让她在我身边!”
“这些都是假设,元帅,如今末将已列仙班,自然还是前途重要,这些情爱小道,又岂及万一。”丁林又道,但眼神闪躲,似乎在欲盖弥彰。
天蓬沉默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帅……”丁林轻声唤道。
“你去吧。”天蓬挥挥手。
“喏!”丁林恭敬行礼,先后退了几步,这才转身离开,身子出了角门,步伐便立时加大,“哗啦哗啦”的甲野碰撞声中,他大步离开。
由西转东。
直到彻底远离了这处院落。
……
雨中,天蓬坐在石凳上,一层罡气缭绕在周身,雨水只要靠近三尺,便会被蒸发。
“是啊,总要先试试,一直裹足不前,就永远只会停在原地。”
天蓬喃喃着,眼神发亮。
若是不能呢?
不能两情相悦……
不会的,我以真心示之,必然也能换来真心对待。
天蓬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可是却又控制不住的往下想,即兴奋,又患得患失,再者,行军多年,他也早已习惯了,未虑胜,先虑败,思绪不了控制的往下滚动。
可是,若是真的不能呢?
“……不择手段,纵然是抢,也要让她在我身边!”
丁林的话不可控制的涌出,响在脑中,直如魔鬼的低吟,充满了诱惑。
求而不得,那便……去抢!
天蓬知道这样不对,但心中却有一股欲念不住翻腾,激荡不休,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克制,才堪堪按捺住。
不能再往下想了。
天蓬豁的起身,化一道遁光,似乎这样能连着着内心一起逃离。
但,心却已不可避免的动摇了,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愈是求而不得,就愈会孜孜以求,直到最后不择手段!
欲念一起,便再不可收拾。
……
乱雨纷飞。
丁林一脚踩在水中,忽然顿下了脚步,他抬头,冷雨胡乱的拍到脸上。
有遁光从雨中隐晦的掠过,应该是天蓬离开了。
丁林的眼神猛的阴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