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这一整风卷过,桌椅案几已各归本位,那些杯盘酒盏也变得光洁如新,便连地毯上的油污也不翼而飞。
法术就是如此方便之物。
料理完后,石猴轻轻一跃,又蹦到面前的案几上,青袍的下摆拖到地上,他抬起爪子挠着腮,刚刚才睡醒,就又有些无聊了,再干点什么?出门访友,念头在脑中一闪,便过了过去,刚刚才宴饮了一场,石猴虽然喜欢热闹,却也觉得有些疲乏了,他暂时只想一只猴,抬头,灿灿的阳光从正门照进来,恰巧迎面,半片白云在眼前飘过,晨光正好,不正是踏青的好时候么?
石猴一下来了兴致,决心就这样,一只猴出去走走,他想起来自己许久未曾骑马了,天河旁水草丰茂,碧波绿水,这时节正是景色最好的时候……念头一起,越想便越是心动,石猴是个实干派,提起了兴致,一下便从案几上跳了下来,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沿途,马夫小吏来回穿行,都是忙忙碌碌,但见到石猴,无一例外都立刻停下脚步,毕恭毕敬的问候,口称“大人”。
石猴便不停地颔首,他头上官帽歪戴着,短短的帽翅颤巍巍的晃着,身上的青袍似乎也神气了起来。
弼马温官品虽低,却也是一部正堂,在这御马监中,石猴便是天。
石猴也不着急,慢悠悠的踱着方步,几十里的路程倒教他走了一天,等到傍晚,他来到校场的时候,整个御马监已是人头济济,都道弼马温老爷,今日有了兴致,出来寻访,都老老实实的到齐,不愿触了霉头,石猴却径直穿过人流,来到马栏,轻车熟路的放出了最为矫健的一匹白马。
白马见了石猴也很亲热,石猴的身子只有它的一半高,它便弯下前膝,打着响鼻,将大脑袋贴到石猴身上,喷出温热的气息。
石猴哈哈大笑,跨马就要走,眼睛扫过这人群,看着这济济人头,忽然促狭心起,脑中飞快的闪过了一个念头。
只见他手胡乱一挥,代表弼马温的小印便现在了掌中,灵光闪动,立刻就有数万匹天马的笼头被解开了。
石猴狠狠一拉缰绳,胯下白马灵性十足,发出嘶溜溜一声长啸,眼见头领发出了信号,那数万匹天马不再犹豫,齐声嘶鸣一声,马蹄声响彻,一齐冲出了马栏。
“驾!”
白马奋力奔跑,数万匹各色的天马随后,这一切说来复杂,其实只是一念间便决定了了,待到人群发现时,马群已冲出了马栏,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惊呼声此起彼伏。
“哈哈哈!”
石猴笑的更加欢快,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固然明白了道理,但还没有吃过亏,他又怎会将道理真正放在心上,最初的新鲜过后,本性暴露无疑。
“大人,不可啊!”
马群呼啸而过,一道声音响彻,喊得撕心裂肺,竟然连马蹄声都没有盖住,是方才人群中站的最靠前的那个,一身青袍,是石猴的佐贰,回答他的是迎面的灰尘。
而石猴却已一马当先,跑出了不知道多远了。
御马监在第一重天的角落,这里多的各色的小衙署,往来皆是灰衣,见或夹杂几道青色,石猴纵马而过,这般大的动静,自然人尽皆知,但淆于这万马奔腾的气势,倒也无人敢阻拦,只是惹来一路惊呼。
当然,事后的奏本,这些又都是后话了。
待到天色将黑未黑之际,石猴领着马群终于到了天河边,他轻轻一夹马腹,白马会意跑动满了下来,跟着又喷出一个响鼻。
马群听令散开,各自慢了脚步,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低头啃食着水草,在天河边足足拉出了上百里的延绵阵势在,只剩下十几匹,还跟随着白马的脚步,应该是他的护卫,或快或慢,始终不曾远离。
石猴抬头,夕阳只剩下最后一隙,将西方天际染成一片血红,而东面,一轮弯月则悄然显露。
数万里天河,湖面广阔,红色的霞光倒影,波光粼粼,又有凉风送爽,当真是惬意极了。
石猴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群,竟然找到了几分花果山的感觉。
天庭虽好,终非吾家。
不知不觉间石猴竟有些想家了。
但这样的感伤也只是一瞬,来的快,去的更快。
下一刻,石猴忽然一抖缰绳,白马立刻便发足狂奔起来,身后的十几匹马紧紧跟随,最后一点阳光落下,漫天星辰显露,天河上方一条银河倒挂,河面的血红被暗沉的银光替代,是另一种意境。
石猴放肆高呼。
银河下,天河淼淼,石猴纵马冲入河中,劈光斩浪,冰冷的河水逆冲到身上,将官袍整个浸湿,凉意沁入心脾,带来更透彻的清醒。
石猴忘乎所以,他又找到了曾经的野性,最原始的本性,一时间只觉胸臆舒畅,快活无比。
就在这时,乘着银光,迎面一座高大楼船正从远处驶来。
第236章 灵机
楼船从天上的天上而来,自星河中落下,悄无声息,落入天河之后,便立刻放出上百艘朦艟战舰,护住了羽翼。
“咚!”
低沉雄壮的声音。
楼船的甲板,一名银甲小将取过鼓锤,擂响了战鼓,声音四散开,穿过河水,掠过河面,再经由湖畔,一直传到了第一重天。
一声鼓响,沉寂的天河复苏了。
岸边,水底,河面……
顷刻间,无数的人影冒了出来,银枪白甲,又飞快的列队齐整,在各自百人长的带领下,归成一个个方阵。
天河边,马群被这鼓响惊住了,停止了觅食,从水草间抬起头来,然后便看到四周围环境变了,忽然多出了许多天兵。
马群有些疑惑,但好在,它们在平日的训练中,这样的场景也不少见,倒也没显出有多么害怕,相互间厮磨着耳鬓交流,轻声喷出响鼻。
“唔?”
石猴骑在白马上,已经闯进了天河中央,一团法力将他连猴带马裹住,立在河面。
这忽然变化,搅扰了石猴的兴致,但他却并未发怒,反而又升起另一种好奇,他将身一跃,双脚踩在马背上,站的更高,然后极目远眺,看向远处的楼船。
“咚!”
又一通鼓。
军令如山,令旗挥指,天兵们视那些天马于无物,在空隙中穿插,小方阵演成了大方阵。
方阵的最前面,各有一名千将,银盔亮甲,身后猩红的披风被夜风漫卷。
萧杀无声。
马群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能被选为天马,就算灵智未开,也都通了几分灵性,有马儿惊疑的四顾,前蹄踢踏,肉眼可见的不安了起来。
幸好,它们还都呆在原地,没有四下乱跑。
楼船巍峨霸道,但细部雕琢却又精巧万分,将实用与美观完美的结合到了一处,石猴看着只觉得心养难耐,暗自琢磨着,待到楼船驶的近些,便上船和舱里领头的天将套套近乎,看能不能把这船借过来,再不济,驾着,驶上几圈也能过过瘾头,至于人家愿不愿意,则完全不在石猴考虑之列。
石猴全副注意力都只顾着楼船,没有发现马群的异样,他搔搔脑袋,忽然又想,直接去船上便是,何必非要等它过来,一念至此,猴子再不犹豫,翻起跟头,就要登上楼船。
“咚!”
第三声响,甲板上,击鼓的银甲小将放下鼓锤,运足了法力,高声喝道:
“元帅巡营!”
声音在夜风中回荡,传出很远,有了法力加持,便是宽广的湖面上,也依旧能听的清晰。
“元帅巡营!”
“元帅巡营!”
“元帅巡营!”
环绕着楼船,上百艘朦艟战舰排成两列,上千人齐声呐喊,声震四野,直透云霄。
此时,若是能有御者操纵,马群当不会受影响,又或者,石猴及时发现不对劲,通过头马传达一二意思,也能暂时安抚住马群。
但可惜,没有如果,便再是受过了训练,只孤零零的马匹,也承受不住军阵的惊吓。
“希律律!”
马群中,一匹马再按捺不住,忽然嘶鸣着人立而起,它高高抛起前蹄,又重重落下,然后发足狂奔,恐惧遮蔽了灵性,终究只是牲畜,惊惶中它不辨方向,朝着一处方阵就冲了过去。
有一就有二,人尚且都有从众心理,更何况是畜生,只会更甚,像是找到了恐惧的宣泄口,下一刻,马群轰然炸开,四散着奔逃,只一瞬间的功夫,河畔就一阵大乱。
最先奔出的那匹天马,已经冲到了军阵前,距离不足十丈,天兵们依然整齐队列,一动不动,为首的千将横眉冷对。
“举!”
千将冷漠道,天兵们齐刷刷举起戈矛。
“噗嗤!”
一身闷响,就像是摔烂了一个西瓜,天马轰然翻倒,还未及坠地,就有数团法力卷来,绞错着将马尸揉成一团血花。
迎面的那名天兵面不改色,任由鲜血落在脸上,点上一颗颗朱砂。
而这,只是个个开始。
“噗嗤!”
“噗嗤!”
矛戈挥举,其实杀戮比起割草或许还要更简单些,下一刻,方阵便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齐齐整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在天河边少了一群天马,河面上多了一阵血腥气。
楼船依旧缓慢前行。
“元帅巡营!”
呐喊声也还在继续。
就在这一片血腥和喊声中,楼船上四名力士,擎出一杆大旗:祖师九天尚父五方都总管北极左垣上将都统大元帅天蓬真君。
石猴也听见了身后的喊杀,他回过头,入目空荡荡一片,数万匹天马全都消失不见,仅剩下了天河中央的那一匹头马。
事情发生的太快。
白马还没有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四下张望着,还在诧异那些同类怎么忽然间就都不见了。
忽然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白马通灵,循着冥冥中的感应,它朝着石猴看去,那一双硕大的眼眸里忽然极人性化的显出了情绪。
是委屈,是悲伤,是不舍……
却是在这样极端的刺激下,白马终于洞开了灵智,但这对它却是折磨,如果可能,它……
不,是他。
他一定宁愿还是如从前那般浑浑噩噩的活着。
“希律律!”
白马长嘶一声,忽然转头,朝着最近的一处军阵冲去。
石猴下意识的张开手就要阻止,白马却像是有着感应一般,扭头看了一眼石猴。
眼神中有祈求,更多的却是决绝。
他在祈求石猴让他去死。
法力在手掌中兜了一个圈,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举!”
千将冷漠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马尸倾倒,眸中闪过一抹解脱,随即便化作,一蓬血花消散……
石猴登船。
“何方宵小,竟敢冒犯元帅虎威!”
甲板上,两名天将怒喝,欺身向前就要擒下石猴发落。
石猴绷紧了脸,心火却在翻腾,愈燃愈烈,方才涌在掌心的法力并没有收回,拳头越攥越紧,然后一掌挥出,狠狠的劈向大旗。
……
蟠桃园中。
丁林正在修行,倏的,他像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豁然睁开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