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
殿门紧闭，大殿中静悄悄的，长明灯安静燃烧，愈发显得空旷。
高处，一个身着龙袍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细数的话，便可以发现他身上的龙袍爪生九趾。
这是玉帝才可以穿的服饰，是三界至高无上的象征，但此时，这位至高无上者却偏偏侧着身子。
身后帷幕里的人比他更为尊贵？
“今日，火德星君奏本，石猴擅动三昧真火，烧毁屋舍十余间。又有天佑真君来报，石猴放纵天马，打乱天河水军操练。”
龙袍男子面无表情，语气不疾不徐，没有任何的起伏波动。
“石猴活泼，整日里东游西逛，名曰访友，实则破坏，这些年我收到的奏本已有上百份，百官不堪其扰。”
“果然不愧是从女娲师姐那儿出来的，这猴头顽皮比当年的灵珠子还要更甚三分。石猴天生异种，如今法力虽强，却仍未到极限……”
帷幕后，传出的居然是王母的声音，像是沉吟了一下。
“这样，明日你命人将他送入天外天，促其修行，天上一日，外界便是一年，如此，我对女娲师姐也算有个交代。”
“是。”龙袍男子颔首。
“今日朝堂上可有人瞧出破绽？”王母问道。
这玉帝竟然只是一位替身，难怪行止如此不同。
“还好，有老君和太白帮忙遮掩，勉强算是掩饰了过去。”替身道。
“紫薇那儿呢？”王母又问。
“紫薇大帝……”替身开口。
“错了，”王母打断，声音中没有波澜，“你应该称呼他紫薇，堂堂三界之主，大天尊，怎么能叫别人大帝？”
“是，我错了，”替身显露出一丝窘迫，“紫薇……朝堂上，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我方才化形没多久，并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故而……”
帷幕后，无声无息。
“娘娘？”替身有些不安。
“真像，不论是这鼻子眼睛，还是容貌气质，看起来都几乎一模一样，也是，你是他呼吸所化，本就同出一源，自然变化出的外貌，模仿出的气息都没有破绽，但终究你也只他的一次呼吸，你不是真的他，假的终究是假的，便是模仿的再像，也不会变成真的……”王母感叹，“一开口，说不到几句就露馅了。”
“娘娘……”替身愈发忐忑。
“你该叫我……罢了，”王母声音停顿了一下，“本来就只是权宜之计，能瞒上多久就瞒上多久吧，”又顿了顿，王母的声音回复平常，“你还照我之前所说，非大朝会不见外臣，大朝会上也轻易不要说话表态，必要时就看老君和太白的眼色，你去吧……”
“你去吧。”
帷幕后，一只素手轻轻挥了挥，似乎意兴阑珊。
替身起身离去。
他推开殿门，金色的阳光迎面，更衬的面容英俊，是刀削斧凿般的坚毅，透露出深沉威严。
王母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那个人已破关而出。
“不像。”随机，王母就回过神来，她轻声喃喃，“一点也不像……”
替身回首，金黄帷幕的帷幕摇曳，他跨出门槛，又将殿门关上，
殿中，又只剩下王母一个人。
“紫薇已经从北海回来了，你可知道他已摒弃了属于伯邑考的情绪，又变回了曾经那个中天北极紫薇大帝，所有的布置都已经用尽了，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快要撑不住了。”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关？”
声音轻轻的，恰如殿中的长明灯烛火。
……
紫微星。
御座上的人影一挥手，将缭绕在身边的万千紫气屏退，显出一副魁梧阳刚的身形。
“帝君。”
御座下，一文一武两名大神侍立，武将一身黄金盔甲，身后披风猩红，似是鲜血染就，文臣则一身儒袍，但身上散发的气机却绝对不弱，用另一种方式呈现着，和武将分庭抗礼。
“南斗，今日朝堂上的那个明显是假货，机会千载难逢，我需一击就能让他露出马脚，你为何要拦住我？”武将道，一开口便咄咄逼人。
“北斗，我知你是金牛之事，怪罪于我，金牛……我也很难过，但做大事自然便要有牺牲……”文臣，即南斗星君沉默了下，却不正面回答，反而岔开了话题，开口道，“帝君虽然归位，却被伯邑考牵制情绪，迟迟不能恢复，这是昊天的手段，我只能采取手段。”
“确实是好手段，就这么断了青牛的命，北斗主生，南斗主死，我从来从没想过，这死竟是对着自家兄弟，好下作的手段，连带着还毁了一个无辜女娃儿的清白！”北斗星君咬牙切齿。
“无辜？身在天家，既享了富贵荣华便没有什么无辜，金牛……”南斗星君又沉默了一下，“我没想让金牛死的……”
第202章 往事
“有些事，总得要有人去做，北斗不要意气用事。”南斗尽力忍让。
“你如此说，是因为做事的那个人不是你。”北斗冷哼，，“贪生惜命，你一贯如此，这次拦下我，也是怕在混战中丢了姓名吧！”
“好了，”御座上紫薇大帝开口，他看了眼北斗星君，声音放缓，“北斗是我让南斗看住你的。”
“为何？”北斗星君不解，“帝君，昊天闭关，久久不出，将朝堂全托由王母掌管，往日威严早已十失六七，只是玉帝毕竟是当年道祖所立，这才让各方多有忌惮，虽底下里动作不断，明面上却不得不按捺。”
“如今，王母已黔驴技穷，竟然弄出这样一个假货，正是天赐良机啊，不论玉帝是生是死，只要拆穿，他就只能是已经死了，凌霄失位，自然是有能者居之，放眼三界，帝君舍您其谁？”
“倒是难得，你们两个有看法一致的时候。”紫薇大帝道。
“帝君，我也不明白，当今之势，王母握有天庭大，虽各部都被渗透，权柄大失，但扔握有核心，又以蟠桃笼络，占据三成大势。”
“其他四御共同掌握的约莫在两成，四海地府加一起约莫一成。”
“西天灵山，近来愈发昌隆，将人间渗透，如来虽只是位列五老，却也占据两成。”
“剩下便是我们，帝君您掌握诸天星宿，单以势力而论，虽也只得两成，但诸星君却俱是能征惯战之辈，这是只有我们才有的优势，便是直接和王母翻脸也有五成胜算，只是大义难得，此次殿上，便是绝好的机会！”
“五成。”紫薇道。
“帝君，历来改朝换代，哪怕只有半成机会，也都会杀的流血漂橹，我们有五成把握，已经很高了。”北斗他面色一狠道，“帝君，现在也不晚，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即刻就点齐兵马杀入瑶池，那假货，应该还在，仍然有三成胜算。”
“帝君，当断则断！若是再迟，恐怕就要来不及了，只要王母回过味来，毁了那假货，到那时，我们就算攻破了天庭，也无法得到大义名分，只会沦为众矢之的，把握将不足一成。”
“北斗，稍安勿躁。”南斗星君道。
“北斗你追随本帝多少年了？”紫薇大帝道。
“巫妖大战之时，您从巫族手中将我救下，那时您还未登这帝位，屈指算来，至今已有近百个元会了。”北斗星君道。
“这么多年，你何时见本帝优柔寡断过！”紫薇道，“你们只能看出那是一个替身，可知道那替身是什么所化，是玉帝的一次呼吸。”
“那又如何？”北斗道。
“玉帝历十二万四千劫，每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如此方才得位，但在他得位之前，很久很久以前，我便已识得他了。”
“那时候道祖还未合道，瑶池……王母那时候甚至都还未化形出世，道祖身边也只得他一个童子，我对他太了解了，有些事，王母未必知晓，我却能知道。”
“你们可闻一气化三清。”紫薇大帝道。
“那不是太上圣人的神通么？”北斗道。
“当年盘古大神于混沌中灭杀三千神魔，以身为祭，开辟洪荒天地，之后鸿钧得道，布道洪荒，言道有教无类，凡有缘者皆可听讲。”
紫薇大帝声音顿了顿，却转而讲起了以前。
“紫霄宫中汇集三千红尘客，我也在列，可到了最后却独只有六圣得传道祖衣钵。”
“不患寡而患不均，我等虽口中不言，但心中却有不甘，那时因果不显，我等皆以为是道祖偏爱六圣，这才传下圣位，后来才知道，一饮一啄其实早有天定。”
“三清圣人秉承盘古遗泽，这是过去，西方二圣治理西方贫瘠，泽被众生，这是现在，女娲造人补天，这是未来。”
“而治理之功，自然远及不上开创和存世之勋，故而虽同有圣位，却又分高下，三清女娲位列真传，西方二圣却只是道门别传。”
“也是，红尘滚滚，之前也都从未有过交集，道祖眼中自然是众生平等，除了……那一直相伴左右，朝夕相对的童儿，原来，道祖的心中也有偏私。”
“昊天，区区一个奉茶童子，顽石化出，跟脚连先天都没有，竟能叫这样的名字。”
“有时候我甚至想，若非是他天生实在不足，资质太差，说不得，道祖都会赐予他一尊圣位，饶是未如此，道祖在合道之前，也给他安排好了前程。”
“那日洪荒破碎，妖帝陨落，天地失序，不得不演化三界，除却六位圣人，天地间多少大神通者，谁不觊觎三界之主的位置，怎么就独他昊天能够成就主宰。”
“难道就因为他历了那十二万四千劫么？区区一百六十亿年？”
“洪荒之中不纪年，这点时光算的了什么，能活到量劫，又有哪一个遭的难会比他少？”
“原因为何，大家其实都是心知肚明。”
“虽都有着企望，但真到了要决定天庭归属的那日，敢站出来选的，却只有寥寥几个，到最后，更是只剩下我一个。”
“非不愿，实不能耳，不是我非要强行违逆大势，实在是谁人都可以退让，独我不行，紫薇乃帝星，这是我生来就有的命格，原本命中注定的东西，凭什么要让出去？”
“我偏偏要和他争一争帝位！”
“我帝命天定，又决意一争，丝毫不让，连道祖也不能完全否决，他只是代天而行，毕竟还不是真正的天，于是，最后让我与昊天公平一战，决定三界归属。”
“可笑吧，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却要被拿出来‘公平’。”
“公平本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虽然如此，但在那日之前，我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输，往上数，还在紫霄宫初次讲道之时，我便已经成就了大罗，而那个时候昊天才刚刚化形出来，连给道祖奉茶都显的笨拙。”
“我却输了……”
第203章 大势
“却并非是败在了法力神通，不，或许也算是败了吧，当年紫霄宫一讲之时，我已入大罗，而彼辈却稚气未脱，俨然刚刚出世，而到了这时，我依然还在大罗境，昊天却已经追了上来。”
“幸而在小境界上，我还是占优，将他压制住，但就在我快要获胜时，他使出了一气化三清，这门太上圣人闻名于世的神通，昊天作为他的‘小师弟’也会，当然并不稀奇，凭着这门神通，他最后堪堪与我打了个平手。”
“既然是平手，那为何……”北斗星君问道。
“于是道祖便让众仙神推举，众望所归，最终道祖以昊天历十二万四千劫，心系三界，神品贵重，册为昊天金阙无上妙有弥罗至尊玉皇上帝，掌管三界，而我则只被封为中天紫薇北极太皇大帝，虽然也有帝名，却只是六御之一，位在昊天之下。”
“如此，帝君，我们就更应该动手了，这位子本就该是您的。”北斗星君道。
“可是，却归了昊天。”紫薇大帝神色平静。
“当时我的那些旧友中有些劝我退让时，曾对我说道，天道有缺，道祖愿以身合道，有大功于天地，合道之前的一二私心，尽该满足。”
“他们当然能如此说，毕竟，付出的只有我，而慷他人之慨，是最惠而不费，一怒之下，我与许多相识了多个元会的旧友翻了脸，这也是为何，我总是交游寥寥的缘故。”
“而籍由此，我也明白了，大道莫测，大势往前，不可更改，天意要鸿钧以身合道，便是他早已登临圣位，众生尊为道祖，也不能违逆，他一身法力道行尽来自于天地，自然便早已被樊笼困锁，修行之时不觉的，此时便是察觉，也早已不能够自己。”
“天意要他合道，他便只能合道！”
紫薇帝君的话有些萧索。
“但大势不可改，小势却尽皆可以违逆，三界需要一个新的天帝，这是大势，紫微星秉承帝命，于是天道垂青属意于我，与之前相比这便是小势，鸿钧以一念使帝位更易，三界仍有帝君，大势未改，自然便无不可。于我而言，便是失去了命中注定，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不够强而已。”
“当年之事，或许确如帝君所言，”南斗星君眼神闪了闪，接口道，“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道祖合道已过去许多年了。”
“身合天道，虽一时强绝，却终究会有道化的那一日，彻底沉沦其中，被化去意识，再无本我，这在三界中是连微末小仙都知道的事，封神之后，道祖命三清服下红丸，或许已经是感觉到了自身的极限，将要支撑不住。”
“当今之世，道祖或已彻底身合天道，三清被红丸威慑，西方二圣为当年成圣时所发大宏愿牵扯，难行于世，女娲圣人则自巫妖一战，羲皇陨落，妖族几乎灭绝之后，心灰意冷，独居域外，不再插手三界之事。”
“大势汤汤，我们都在洪流之中，无人能逃，当年玉帝因道祖而得位，如今自也合该应此而失位，因果循环，如此一饮一啄，岂不正是天道轮转，欲要拨乱反正？”
南斗星君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