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织女勃然变色，“你自身难保，难道还要毁了孩子们的名声！”
“我不过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罢了，牛郎觑了织女一眼，”本来就是父不慈，子不孝，已经走到现在这一步，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牛郎又看向牛金。
“你口口声声也承认了是我生你养你，读书明理？这理，莫不就是将生身父亲置于死地不成！”
牛金的面色白了白。
“孩儿……”织女轻声唤道，她直起身子，关切的伸出手握住了牛金的小手，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就像是握住了一块冰。
“爹爹，你说的不错。”牛金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他扭头，满怀歉疚的看向织女，“母亲，这么多年，累你受苦了，都是孩儿不孝。”
“不怪你，孩子，不是你的错……”织女使劲的摇着头。
第191章 牛金
“你是真的无耻，明明错的是你，老实认罪便是，却还在这牵扯，连累孩子，他们也是你的儿女，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怎么舍得的。”五仙女痛骂。
“他们不是我的孩子，哪有孩子会处心积虑隐忍，就为了一朝把老父亲推入死路的。”牛郎满脸的怨恨，这一刻他对牛金的仇恨甚至超越了编制这一切的金牛星君。
“但我到底还您的孩子。”
牛金又深吸一口气，他扭头看了眼织女，再看向牛郎时，眸中的痛苦和迷茫已消失不见，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父辈之过，累及子嗣，四世不绝，父虽不慈，但不论如何，我承了您生恩，养恩却是不争的事实，以父告子，大逆也。”
“孩子……”织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面上忽然露出了惶恐，她握着牛金的小手的手掌握的愈发的紧了，似乎一撒手就会失去什么，日月光辉下，手背上因被困苦折磨摧残而显得枯黄的皮肤下，根根青筋显露。
牛郎的面上露出残忍地笑意。
“母亲，你弄疼我了。”牛金道，他脸上露出微笑，“放心，放松一点，孩儿不会做傻事。”
织女只是摇头，目露惶恐，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死死的抱住牛金，牛金尝试了两次，见挣脱不得，便也只能任由自己的母亲了。
“书中有载，封神时，哪吒三太子幼时，曾犯下大错，东海龙王逼至陈塘关，以满城性命相胁，三太子被逼，不得已剔骨还父剔肉还母，然后以莲花重铸法身，终于圆满，劫波历尽之后，拜天封神，封为三太子，三坛海会大神，父亲，你如此言语逼迫，是想要我效仿旧事，以泄心头之恨？”牛金声音平静。
“你不该？”牛郎道。“真灵暂且不论，你一身骨肉承自我和你娘，她那一半，你可以不理，但我这一半却是要你还的，就算要不了你的命，也要你好好的受一番剔骨之痛！”
“古来只听过儿子不孝，向老子讨债的，还头一回听闻，如此父亲如此对待儿子的，心性如此恶毒，金儿，他没有以后了，他的话你不用理会。”大公主道。
“姨奶奶，”牛金唤道，又看向牛郎，“父亲所言在理，”牛金的眼眸忽然变得晦暗，他腰上插着一把柴刀，这还是他之前为了保护织女和女娃时拿的，他周生忽然轻轻一震，竟是某种高明的凡俗武学，不知何时学来，一下便挣脱了织女，他活动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
“孩儿！”
“孩子！”
“哥哥……”
织女，五仙女，大公主，就连牛银都叫道，后两者甚至顾不得有王母和紫薇大帝在上，就想要动用法力，但法力才刚要运转，云台上便投下一道视线，制止了。
“母亲？”
“祖母？”
五仙女和大公主扭头不可置信的朝云台上看去，云深雾霭，什么也看不到，另一边紫疑深处，紫薇大帝则眼眸深深，这一幕不知道让他想起了什么。
牛金的眼神落在了腰上的柴刀上，浆洗的发白的破衣服，褐色的腰带，他将柴刀拔出来，充满杂志的刃口在光下都显得灰扑扑的，他扭头看向同样被制住的牛银，后者一张小脸已经哭花了，鼻涕连着眼泪，同样被制住，只能在口中不停地喊着，“哥哥”，徒劳无功。
“小妹，如何这般你可看清他的面目，可曾对他还有幻想。”牛金如此说，牛银拼命摇头，“没有了，不会了，哥哥，他要死就让他去死，哥哥你不要……哇！”小女娃哇哇大哭起来，牛金的眸中尽是落寞，显然尽管早已经看透，但牛郎的残酷决绝，伤害的也绝不止牛银一人。
“不要怪哥哥心狠，这时候打破你的所有幻想，你还这么小，但有些事情若不一开始就了结，越到后面便会越发艰难……”牛金道，他终于又看向了牛郎，“父亲，这下你才是真正的，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日月光华下，牛金略微低头，慢慢抬起，光影的切换中，他忽然粲然一笑，像是走向了新生，手掌一松，“当啷”一声，柴刀落在地上。
“至于这身骨肉，父亲，虽然是厚着脸皮，但我着实还是舍不得割舍啊，父不慈子不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便是书中所载也多有矛盾之处，而孩儿虽然读书，却也并不是什么书呆子，这些道理当然哪一种适合，便拿哪一种来用，说到底书籍功本也只是死物，那些读书读的魔怔的，只有凡间最偏执的愚夫，我可不是，眼下拨云见日，孩儿没了父亲，还有母亲，妹妹，我们一家三口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孩儿又怎舍得，将这大好身躯还给父亲，只好舔着脸，欠债不还了。”
“……”
几女不约而同的送了口气。
“你！”
牛郎睁大了眼睛，只觉怒活攻心，忽然张嘴喷出了一蓬鲜血。
“逆子，你不给，我就自己来取！”
牛郎身形暴起，就要对牛金出手，但身子才刚腾起，便被一股法力制住，一点金色的星光流转，刺在他头顶的百汇，他扑腾了一下，用力过猛，身子平地里摔下。
牛金面色平静将目光看向金牛星君，眼神没有一丝的温度，方才出手的竟是金牛星君。
“牛叔父。”
牛金居然如此喊道，他面上露出仇恨，牛郎固然可恶，但金牛星君才是罪魁祸首，他又如何能够不恨。
“你从我刚刚出世，就不停的向我讲述，又一步步引导让我认清我父亲这一张你不辞辛劳好不容易才让他带上的面具，用心良苦，罗织了这样的一张大网，到现在成埃落定，你也该说出你的原因了吧。”
“办大事则惜身，见小利则忘义，不慈不孝，你还是和前世一模一样，除了有一点小聪明，直就是一无是处！到底是执念难消，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让我惦记了千年！”
金牛星君看向牛郎。
第192章 复仇
“是你，我早该想到的，让我窥伺女仙，又教我散布谣言，有哪家报恩会如此作为，我们到底什么仇怨，你要如此陷害我！”
地上，牛郎也看向金牛星君，神情凶狠，往日里的兄友弟恭，如今想来却直欲作呕，但心中却也有疑惑。
“陷害，”金牛星君也毫不掩饰恶狠狠的看过去，“当时我说让你去亲近仙女你可没有丝毫不愿，羽衣也也不是我逼着你偷的，要怨就怪你怪你自己太蠢，不是太贪，是你贪图美色，是你想要一步登天，怎么样，现在这前程可是你想要的？”
“都是你设计我！”牛郎咬牙切齿！
“你不是问我什么仇怨？”金牛星君道，“事到如今，你经历了这些，应该想起来了吧，被身边最信任的人背叛，亲人绝灭……”
牛郎的人面上，露出一丝犹疑，这些日子，他总会做一些毫无关联，似是而非的梦，梦里似乎有一层极不正常的灰雾笼罩着，零零散散的梦境碎片拼凑，再加上金牛星君这近乎明示的提醒，他身子忽然一振，终于梳纳完毕。
梦里也在那一座卧牛岗，一片小村庄，村头，一个容颜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孩子浑浑噩噩，面露迟疑的看向身旁的一块黑色根茎，他面前一只老黄牛眸中带着怜爱不停的催促他吃掉，两只稍小一点的牛犊拥在老牛身畔，眸中居然都有着智慧的神光。
“当年，你就像这一世饲养我一样，从六岁开始就饲养了我母亲，之后便是整整十三年的朝夕相伴。”
金牛星君开始诉说。
“在你七岁的时候，我母亲生下了我和弟弟，你九岁的时候，一次偶然，因为贪睡，我母亲走丢了，但福祸相依，当你在找到我母亲的时候，你没有发现，我母亲已开了灵智。”
“她在山中乱转，无意发现了一株千年何首乌，吞服了一块。”
“母亲开始循着本能修炼，你十岁的时候，随着修行母亲的智慧已经和常人无异，她又一次偷偷走丢，为我和弟弟各自带回一块何首乌，我和弟弟也开启了灵智。”
“这是我们母子三人的秘密，我们小心的隐藏，因为山中危险，我们想要等修为高一点，就彻底离开村子，而混迹在尘世中，只要稍有显露便也是杀身之祸。”
“到底还是暴露了，却并不是被发现，而是主动暴露，你十三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你的生身父亲，在找立刻几个土郎中看过后，觉得治好需费的银钱太多，便将扔在牛棚中自生自灭，我母亲那时候也才修行没几年，自然也治不好你，但多年的相处，她其实也将你当成了亲人，她是看着你一点点长大的。”
“母亲想要去山中再截一节何首乌，弟弟坚决反对，我却鬼迷心窍大肆鼓动母亲，我记得母亲回来的那一日，浑身是血，她遇到了一头刚刚开启灵智，野性未驯的野狼，好不容易才脱身，她顾不得自己，让你吃了何首乌。”
“你痊愈了，然后，噩梦开始了。”
“当夜，你父亲持着一柄柴刀将母亲砍翻在地，弟弟狂叫，用尽全力挡住了你父亲，外面却有更多的村民一拥而上，我害怕极了，一通乱窜，居然让我逃出生天，我永远忘不了，钻出牛棚时看到你的那一眼，你举着火把，把守住门户……”
“是你，将一切告诉了你父亲，是你造成了这一切！”
“母亲将你视为亲人，我将你视为兄弟，最后却只得到这样的下场，我怎能不恨！”
金牛星君面上阴翳。
“从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报仇，但等我修为有成时，你一家老小已经死了，初入修途的牛妖血肉到底不是瑰宝，虽能强身健体，却不足以改易你那凡人体制，让你们踏出修途，虽然心中不忿，但却也无可奈何，我以为尘归尘，土归土，事情就此了解了。”
“但……了结哪里有这么容易，往后的日子，我时长午夜梦回想起母亲和弟弟，终至于心魔丛生，某一天，我灵机一动，豁然开朗，人都有转世轮回，今世因，来世果，何不让你的转世来偿我母亲和弟弟的命。”
“有了这想法，我顿时念头通达，修为也一日千年，我开始有了期待，开始布局。”
“我花了五年时间找到你的转世，又耐心等待，千年已降，我苦苦等了你九世，如今是第十世，十世归一，灵魂溯源，和千年前的你最为相似，这一次我将你引入修途，为的是茁壮魂魄，在现在谜底揭晓的时候，你能忆起前世一二。”
“我假借报恩的名义，成为你的兄长，让你信任我依赖我，又不惜将无辜之人引入，终于现在你被我背叛，儿子女儿虽然还活着，却也弃你而去，形同陌路，前世你让我品味到的，我终于也让你一一品尝到了，可是……”
大仇得报，金牛星君面上却没有丝毫高兴的颜色。
“可是……你没有想到，我居然凉薄至此，完全不是你预料中的反应，哈！”牛郎笑了，他躺在地上，上天以来第一次笑的这般得意而又猖狂，“哈！哈！哈！哈！”
“你这样的人，从来只在乎自己，什么时候又在意过他人，你只要自己过的好，余者皆可舍弃，我以为的惩罚，对你其实无足轻重，”金牛星君看向织女，“是我自己魔怔，哈，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兜兜转转一圈，却是这样的结果，这何尝不是我胡作非为的报应？”
牛郎却已经不再理会金牛星君，他又看向牛金。
“我的好儿子，你是真的不打算，将骨肉还我了，大帝王母当面，你不会死的，最多只是受一番苦楚，还了，这事一笔勾销，不还，你为了前程如此对待我这老父亲，往后，在这天庭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就不劳父亲担心了。”
牛金面无表情。
第193章 自戕
眼见到了此时，牛郎还对儿子耿耿于怀，他的愤怒是被儿子背叛，至于所谓孤独，妻离子散，自私之人又怎会在意这些？
这一番辛苦谋划竟是南辕北辙。
千载光阴，尽是泡影！
“哈哈哈哈！”
金牛星君忽然癫狂的笑了起来，直笑的眼泪飞出，丑态毕现，也不知道是在笑牛郎，还是在笑他自己，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许久，声音收敛。
金牛星君转身看向织女的方向。
“金牛以己之私，置女孙于水火，不义也，”他深吸一口气，忽然低下身段，朝着织女磕了个头。
织女愣了一下，面上的仇恨不曾稍减。
金牛却不理会，又转身重新看向紫薇星君，他眸中忽然闪出奇异的色彩，从地上起身，然后一甩袍袖，行大礼参拜，每一下都用尽全力，直叩的地砖颤动。
“金牛，这就是结尾么？”紫薇帝君的声音从厚重的光影中传出，有些复杂。
“帝君，”金牛叩首毕，依旧跪在地上，“承蒙帝君看中，于草莽中简拔，只千载光阴，就让金牛居星君之位，此恩之重，更甚泰山，既享此大恩大德，原本该粉身碎骨已报，金牛却假公济私，此为不忠也。”
“不忠不义，”金牛星君低头，视线像是穿透了千载光阴，又看见了当年惨死的母亲兄弟，他将这笔账也记到了自己身上，接着喃喃道，“不孝不悌……”
“事既已毕，便由本帝发作金牛，”紫薇大帝看也不看金牛星君，接着道，“余子便如之前所言，由王母自行发落。”顿了顿，他道，“金牛星君私临凡间，蓄意戕害天家血脉，着革去星君之伟，永不叙用，贬入凡间，罚处刀山之刑，千载轮回之后，方许为人。”
“紫薇，此间事由业已明晰，金牛网罗，牛郎恶毒，独我这几个孙女最是无辜，依着天规，无辜者尚要受罚，罪魁祸首却只判千载轮回，你太过了！”云台后，王母的声音传出。
“大天尊不在，依照天规，各部各司其职，金牛乃我之属下，判罚轻重，自由我做主，娘娘，既然我自然如此说判罚，等会你如何处置几位女孙，我自然也不会置喙。”紫薇大帝道。
“你这是要与本宫交换。”王母道，云台后传出感慨，“时间真快啊，还记得当年那个为了救父入朝歌献宝，却被千刀万剐做成丸子的少年君子，那般方正不阿，一别经年，如今已是这副摸样。”
紫薇大帝并不做声。
“娘娘此言大谬，当年的少年君子如今已是统御万星的紫薇帝君，此一时彼一时也，为君者自当有权衡，若不是如此的大帝，又如何值得我们众星拱卫”金牛星君道，他叩首，“金牛谢过帝君。”
紫光颤了颤。
“你如此言说，不过贪生怕死罢了！”五仙女反唇相讥。
“帝君，”金牛星君却不理会，他看向那团紫色光影又道，“随侍千载，金牛知您最重感情，已到了如此地步，您仍不愿舍弃金牛，便是这样的金牛魂飞魄散，您仍有不忍么，大帝，您什么都好，只这一点……兄弟们敬您，爱您，只求以后更能……畏您，为君者恩威并重，如此方不负帝名！如此方不负帝威！”
“方才金牛说，事毕会给您个交代，您既已判罚，”金牛星君说着站了起来，他抬手一勾，远方天际，一点金光飞来，那是他寄存在金牛星中的本源，“金牛自当从命，牛郎，”金牛星君面上忽然露出微笑，“像你这样的人，只有及于几身，惩罚落在自己身上，才会疼痛，你之错，稍后会有帝君娘娘惩戒，但你欠我的仍没有还清。”
金牛星君伸手，食指点出似一柄利剑从自身额头划下，一道血线笔直，他再用双手揪住伤口，猛的一撕，但听“刺啦”一声，鲜血淋漓，一张完整的牛皮被他从身上撕下，又从上往下一兜，将牛郎罩住。
“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