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一声,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塞进他手里。
“去吧,别贪多。”
傅少平捏着糖糕回来时,南宫皖正站在布庄前,指尖抚过一匹素白锦缎。
“想做什么?”他问。
“做件新道袍。”她轻声道,“旧的……太破了。”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将糖糕递过去。
南宫皖接过,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她眯起眼,像是很满意。
傍晚时分,他们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
南宫皖手里捧着一杯清茶,膝上摊着一本旧书,指尖偶尔翻过一页。傅少平倚在树干上,手中削着一块木头,木屑簌簌落下,逐渐显出一个小巧的剑形。
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巷子里飘来炊烟的气息。
“傅少平。”南宫皖忽然开口。
“嗯?”
“你说,我们还能这样过多久?”她目光仍落在书页上,语气淡淡的,像是随口一问。
削木的手顿了一下。
“……一辈子吧。”他说。
南宫皖抬眸,看向他,笑了。
“好。”
夕阳西沉,余晖染红了半边天。
风吹过槐树,叶片簌簌作响,像是低语,又像是叹息。
第673章
修真界历三七二八年霜降,傅少平站在栖霞山脚的断碑前,指尖抚过风化严重的“明德“二字。三年前黑雾峡谷那一战留下的剑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战后各门派送来的一封封求援信整整一代年轻修士几乎折损殆尽。
“就这里吧。“南宫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日难得绾了妇人髻,胭脂红裙外罩着素白纱衣,腕间七枚铜钱随步伐叮咚作响。
傅少平转身时,看见她正将一张泛黄的舆图按在残破的照壁上。阳光穿透绢布,显出山形水脉间密密麻麻的朱砂标记,最亮的三个红点恰好构成等边三角形,而他们站立的位置正在中心。
“《山河社稷图》残卷?“傅少平挑眉。这宝贝是南宫家秘传,当年她叔父南宫礼为护此图,在血魔宗围攻下自爆元婴。
南宫皖指尖凝出一缕青光,顺着图上脉络游走:“旧书院遗址正好压着三条灵脉交汇处。虽然地表建筑毁了,但地下的'养气'格局还在。“她突然按住图中某处,青光顿时化作流焰,“你看这里“
傅少平的重剑“镇岳“突然自行出鞘三寸,剑锋所指处,地面裂开细缝,窜出七道颜色各异的烟霞。烟霞在空中纠缠成北斗形状,隐约有琅琅读书声从地底传来。
“好强的文脉余韵!“傅少平单膝跪地,掌心贴土。神识探查到的景象让他呼吸微滞地下一丈处,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六十块青玉砖,每块砖上都浮动着金色小楷,正是失传的《修真启蒙》全本。
南宫皖的红裙突然无风自动。她解下腰间铜钱串往空中一抛,七枚铜钱在空中组成勺形,引动那些烟霞开始缓慢旋转。“当年这里恐怕不是普通书院,“她声音发紧,“是墨家与儒家合建的'格物院'!“
选址定下的第七日,难题接踵而来。
最先爆发的是灵气淤塞。当工匠们挖开地基时,原本应该均匀分布的灵气竟像胶冻般淤积在东南角,而西北角则干涸如沙漠。负责测绘的鲁师傅愁眉不展这种环境下别说修炼,普通人待久了都会头晕目眩。
“像是被人改动过地脉。“傅少平蹲在坑边,指尖沾了点泛蓝的泥土碾磨。三年前黑雾峡谷那些机关蟾蜍的触感突然浮现在记忆里,他猛地站起:“皖皖,测测土里的金属含量!“
南宫皖正用胭脂裙的金线缠住罗盘,闻言立即抽出银簪划破食指。血珠滴入罗盘中央的瞬间,指针疯狂旋转起来,最终指向他们昨夜暂住的草庐方向。
“有意思。“她突然笑了,红唇勾起危险的弧度,“有人在我们床底下埋了'断龙钉'。“
当夜子时,两人潜回草庐。南宫皖的追魂砂显示,三根刻满逆纹的青铜钉呈品字形钉入地基,每根钉子顶端都雕着微缩版的机关蟾蜍。傅少平的重剑刚要劈下,却被南宫皖拦住。
“等等,“她从发间取下一支凤头钗,“这钉子既是障碍也是机缘。“凤嘴突然喷出青色火焰,将三只蟾蜍烧得通红。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钉子自己缓缓升起,带出大股粘稠的灵气流。
傅少平恍然大悟:“他们把灵脉改造成了'水车'!“重剑立即插入地面,雷纹顺着剑身导入土壤。那些淤积的灵气顿时找到出口,如春溪破冰般奔涌向干旱的西北角。
三天后,书院地界出现了奇景:东南角挖出的池塘自动形成了太极阴鱼形状,而西北角堆起的假山则构成阳鱼。鲁师傅在阴阳鱼眼各种下银杏与红枫,两棵树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展叶。
阵法布置时,争论持续了整整七日。
以天工坊为首的阵法师坚持要用“九星连珠“防御阵,认为必须优先保障学子安全;而以药王谷为代表的丹修则主张布置“百花聚灵“阵,强调修炼环境的重要性。双方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吵得面红耳赤,差点动起手来。
“都闭嘴。“傅少平突然拍案。重剑震动的嗡鸣让草棚瞬间安静,众人这才发现南宫皖不知何时消失了。
半刻钟后,她拎着个湿渌渌的布袋回来,哗啦倒出几十块刻满符文的青砖。“看看这个。“她抹去额头汗水,“在旧书院遗址下层发现的。“
傅少平拾起一块砖,瞳孔骤缩。砖上刻的竟是改良版“璇玑阵“,但阵纹走向与现存所有记载都不同防御节点与聚灵脉络完美交融,某些结构甚至采用了机关术的联动原理。
“墨家非攻院的遗物。“南宫皖用铜钱在沙盘上划出阵图,“当年他们就在教学生如何平衡守与攻、静与动。“
最终方案令所有人震撼:将整个书院建成活的阵法教材。主体采用“九星连珠“的防御框架,但每个节点都设有可调节的灵石槽;回廊地砖下埋着南宫皖复原的“璇玑“青砖,学子行走时能直观感受灵力流动;最绝的是中央广场,傅少平用重剑雕刻出可旋转的阵盘,能模拟十八种经典战阵变化。
开业前夜,南宫皖独自测试阵法到天明。当她启动最后一个机关,整个书院突然笼罩在七彩光晕中。廊柱上的雕花开始缓慢旋转,将月光分解成纯净的灵气细雨;假山上的枫树无风自动,叶片沙沙声竟组成《清心咒》的韵律。
教书先生集体中毒那日,正值第一批学子考核。
清晨厨娘惊慌来报时,三位讲师的皮肤已呈现诡异的青铜色,最严重的那位手指关节开始发出机关转动的咔嗒声。南宫皖一眼就认出这是“金蟾之乱“后期的傀儡化症状,立即用胭脂裙摆兜住三人腕脉。
“灵泉被污染了。“她捏碎从讲师袖袋找到的茶叶,碎末里爬出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金色小虫,“有人在源头下了蛊。“
傅少平当即封闭书院所有水源。重剑劈开井台时,井壁布满蜂窝状的小孔,每个孔里都蜷缩着休眠状态的蛊虫。更可怕的是,这些虫尸拼起来竟是个残缺的墨家矩子令图案。
“是警告。“南宫皖声音发冷。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陈年剑伤当年在黑雾峡谷被机关所伤的旧疤此刻正泛着青光。
没有时间彻查真相。三百名学子已经聚集在广场,而最重要的灵力测试即将开始。傅少平刚要宣布延期,却见南宫皖已走向高台。她解下铜钱串往空中一抛,七枚铜钱悬浮成圆,每枚都投射出讲师们的虚影。
“镜花水月术?“傅少平愕然。这消耗寿元的禁术她只在生死关头用过两次。
南宫皖唇边渗出血丝,但声音稳如磐石:“测试照常进行。“她袖中飞出无数符纸,在空中组成考题,“让学子们按顺序触碰铜钱。“
那天测试创造了奇迹。不仅所有流程顺利完成,虚影讲师们因不受肉体限制,反而能展示更多精妙技巧。当最后一名学子完成考核,铜钱突然齐齐碎裂。南宫皖踉跄后退时,被傅少平稳稳接住。
“找到源头了。“他附耳低语,将半片青铜机关残片塞进她手心,“是当年漏网的金蟾商会余孽。“
七日后,书院西南角的“澄心泉“重新涌出清水。南宫皖将改良过的“清浊阵“刻在泉眼石壁上,而傅少平则把重剑永镇泉底剑身上雷纹与阵图呼应,形成天然净化屏障。
招生遇冷的问题持续到立夏。
尽管书院准备了丰厚的奖学灵丹,但战后幸存的修真家族宁愿把孩子送入门派做杂役,也不愿尝试新式学堂。开业前三日,报名者不足二十人,还多是资质平庸的寒门子弟。
“他们怕了。“南宫皖深夜独坐回廊,手中转着那支曾破过“三尸锁灵阵“的银簪,“各派当年也都打着正统旗号,结果.“
傅少平默默摊开青云镇户籍册。战后统计触目惊心:十五岁以下修士存活率不足两成,其中大半还带着神魂创伤。他指尖停在其中一页记录着十二个战乱孤儿的名字,最大的不过十四岁。
次日黎明,书院大门前支起三丈高的擂台。傅少平卸去重剑,仅用剑鞘与各路修士过招。从旭日初升到暮色四合,他连续击败四十九名挑战者,每次都在第十招时用同一式“回风拂柳“取胜。
“能在傅镇守剑下走十招的,“南宫皖适时现身,声音传遍全场,“书院包食宿,还赠《雷纹锻体诀》上册。“她突然掀开擂台边的红布,露出连夜赶制的巨型阵盘,“现在报名者,可体验璇玑演武阵。“
人群躁动起来。那阵盘上流转的正是失传已久的古阵法,连各大门派藏经阁都只有残缺记载。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挤出人群,是户籍册上记录的孤儿之一。
“我我想学这个!“孩子指着阵盘中变幻的剑影,“学成了就能保护剩下的人对不对?“
南宫皖半蹲下来与他平视,将铜钱塞进他掌心:“对,而且要教更多人保护更多人。“铜钱突然发光,在空中投射出微型防御阵这孩子竟有罕见的阵法亲和体质。
当日傍晚,报名册写满了七页纸。傅少平在新增的“特别教养“条目下,为十二个孤儿单独设计了课程。南宫皖则拆下胭脂裙上三尺金线,编成十二根束发带那是能稳定神魂的“缚灵索“简易版。
栖霞书院开业那天,晨雾中飞来三百只纸鹤。
这些来自各派掌教的贺礼在广场上空组成“正心明德“四字,最精妙的是药王谷那只展开竟是一棵活的灵苗,落地便扎根在讲坛中央。傅少平刚要致辞,天空突然阴云密布。
“看来有贵客到。“南宫皖按住腰间铜钱。她今天特意换上当年的月白道袍,只是内衬仍保留一线胭脂红。
暴雨倾盆而下时,围观人群发出惊呼雨滴在离地三丈处自动分流,形成透明护罩。学子们很快发现,这护罩不同区域强度不一,正好对应昨日课堂讲的“九宫灵气分布“。
“护山大阵的测试环节。“傅少平向宾客解释,同时余光扫视四周。当一道灰影试图混入库房时,重剑突然自行飞出,将那人钉在门板上正是下蛊事件的漏网之鱼。
南宫皖的处理方式令人瞠目。她给俘虏喂了颗丹药,然后当众宣布:“从今日起,你负责试药堂的毒理检测。“那人身上傀儡化症状以肉眼可见速度消退,很快露出原本清秀的面容,竟是当年金蟾商会叛逃的账房之女。
正午时分,三百学子齐诵《修真启蒙》的声浪中,傅少平与南宫皖共同揭开书院匾额。特制的青檀木匾上,“栖霞“二字用的是南宫皖从旧书院遗址拓印的古法,而落款处傅少平以剑代笔刻下的雷纹,会在月夜自动演练基础剑招。
当夜庆功宴后,两人登上书院最高处的观星台。山下灯火如星河倒映,其中七盏特殊的灯笼按北斗方位排列那是十二个孤儿用白天学的符术做的。
“今天只是开始。“傅少平的手覆在南宫皖手背上。他们面前摊开的是第一批教案,首页写着南宫皖娟秀的小楷:“修剑先修心,破阵须知仁“。
南宫皖忽然轻笑:“记得我们打赌吗?你说十年内这里能出元婴修士。“
“现在改主意了?“
“不,“她指向正在广场加练剑法的孤儿们,“我赌五年。“
夜风拂过观星台,将教案翻到下一页。那里画着张奇怪的图纸既是书院扩建规划,又像是某种大型法器的构造图。图纸边缘题着两行字:
“铸天下为剑鞘
养正气作锋芒“
栖霞书院开业三月,已渐入正轨。
第一批学子共三百余人,分天、地、玄、黄四院,各院教习不同。天院主修剑道,由傅少平亲授;地院研习阵法,南宫皖亲自督导;玄院精通丹药符,聘请药王谷退隐长老许昀坐镇;黄院则专攻机关奇巧,由那位被“招安“的金蟾商会账房之女柳青霜负责。
起初,许多修真世家仍持观望态度,但随着第一批学子修为突飞猛进,质疑声渐消。尤其是十二名战乱孤儿,天赋卓绝,短短三月便已筑基成功,远超同龄人。其中,那个名叫“阿宁“的小女孩,更是能徒手引动璇玑阵盘,引得各大门派前来观摩。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第674章
月色如洗,南宫皖站在金蟾商会后院的一株老槐树后,目光紧紧锁定前方那道敏捷的身影。柳青霜一袭夜行衣,如同融入了夜色般,轻盈地穿梭在商会错综复杂的建筑群中。她的步伐极有规律,时而停顿,时而疾走,似乎在刻意避开某些看不见的机关陷井。
“果然有问题。“南宫皖低声自语,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铜钱串。作为商会新聘请的机关顾问,她早已注意到这位表面温婉的女账房在教授机关术时偶尔流露出的异常那些理论太过精深,甚至有些手法与金蟾商会传承的技艺截然不同。
柳青霜在一处看似普通的仓库前停下,左右环顾后,迅速在门锁上拨弄了几下。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木门应声而开。南宫皖眯起眼睛那分明是墨家机关术中的“无钥启扉“手法,已经失传近百年。
南宫皖等了片刻,确认四下无人后,悄然跟了进去。仓库内部远比外表看起来要宽敞,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董器物和木箱。月光从高处的气窗斜射进来,在地上勾勒出一道道光痕。她屏住呼吸,循着微弱的脚步声向内走去。
在最里间的一个隐蔽角落,一道暗门半开着,昏黄的光线从门缝中渗出。南宫皖贴墙靠近,从门缝中窥见了一幕令她心跳加速的场景
柳青霜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张宽大的工作台前,台面上摆满了各种零件和工具。最引人注目的是台中央那块残缺的金属令牌,在油灯下泛着古朴的青铜光泽。柳青霜正专注地将一块新找到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拼接到令牌上。
“墨家矩子令“南宫皖瞳孔微缩。作为机关世家出身,她当然认得这象征着墨家最高权力的信物。传说中完整的矩子令能够开启墨家秘藏的所有机关宝库,但早已在百年前的动乱中散佚。
就在此时,一块木板在她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柳青霜猛然转身,右手已从腰间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刀。“谁?“她的声音冷冽如冰,与平日温婉的形象判若两人。
南宫皖知道隐藏已无意义,索性推门而入,同时手中铜钱已结成五行困阵。“夜深人静,柳账房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锋,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柳青霜的眼神从震惊到戒备,最后归于一种决然的平静。“南宫姑娘深夜跟踪,又是为何?“她并未放下短刀,反而将身体微微侧转,摆出攻守兼备的姿态。
“作为商会客卿,见到可疑行径自然要探查清楚。“南宫皖缓步向前,铜钱串在她的指间流转,随时可能发动。“你手中的东西,可不是寻常账房该有的物件。“
柳青霜的目光闪动,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看来瞒不过南宫家的大小姐。“她右手微动,短刀收回袖中,左手却仍按在工作台上,离那块残缺的令牌只有寸许。
“你知道我的身份?“南宫皖挑眉。
“南宫世家百年来唯一的女继承人,十八岁就破解了'千机锁'的天才。“柳青霜轻声道,“我既然潜入金蟾商会,自然会对重要人物做足功课。“
南宫皖心中一凛,对方不仅知道她的底细,还直言“潜入“二字,显然已经不再伪装。“那么,你究竟是谁?那块墨家矩子令又从何而来?“
柳青霜沉默片刻,转身从工作台下方取出一个小木匣。她打开匣子,取出一幅已经泛黄的画像,上面是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身边站着年幼的柳青霜,背景隐约可见墨家特有的机关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