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平灌了口酒，笑道：“出了青玄山地界，青蚨面自然就散了。“他摸了摸自己恢复原貌的脸，胡茬扎手，“三年了，还是这张脸舒服。“
南宫皖走到溪边，望着水中自己清冷如初的容颜，轻轻叹了口气：“流云坊不比小镇，那里鱼龙混杂，你们收敛些。“
七日后，马车驶入一片云雾缭绕的山谷。
远处，一座巨大的坊市依山而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上悬挂的风铃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坊市入口处，一块青玉碑上刻着“流云“二字，笔锋如剑，气势磅礴。
“到了。“傅少平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先找个地方落脚，明日再去物色铺面。“
南宫皖却突然按住他的手臂，目光锐利地望向坊市深处：“有人盯着我们。“
林小七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阁楼上，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傅少平眯起眼睛，酒葫芦在指尖转了转：“看来这流云坊，比想象中有趣啊。“
流云坊的清晨总是裹着一层薄纱似的雾气。
林小七跟在傅少平和南宫皖身后，穿行在青石板铺就的主街上。两侧店铺的檐角挂着琉璃风铃，晨风拂过时叮咚作响，与远处传来的鼎沸人声交织在一起。
“东市卖法器，西市售丹药，北市专营灵材。“南宫皖指尖银针微微发亮，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细线，“我们要找的铺面，在南市。“
南市不如其他几处繁华，却别有一番烟火气。茶肆酒幡斜挑，药铺门前晒着各色灵草，三三两两的散修蹲在路边摆摊，面前铺着粗布，上面随意摆着几件沾着泥土的旧物。
傅少平在一间关着门的铺面前停下。铺面不大，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隐约可见“醉仙居“三个字。
“就这儿了。“他抬手叩门，指节在陈旧的木板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老者眯着眼打量三人：“打烊三年了，不卖酒。“
傅少平从怀中摸出一块青玉牌，牌上刻着云纹与一个“陈“字：“三年前托人留的铺子，现在来取。“
老者眼神一变，急忙拉开门：“原来是陈掌柜！老朽这就去取地契。“
铺面内积了层薄灰，但格局却意外地合傅少平心意。前厅方正，适合摆几张酒桌；后间宽敞，能安置酿酒器具；二楼还有三间小室，正好住人。
南宫皖指尖银光闪烁，十二枚铜钱飞向各处墙角，布下简易的防护阵法。林小七则推开后窗，发现窗外竟是个小院，一株老梅斜倚墙角，树下石桌上落满了花瓣。
“这地方不错。“傅少平拍开一坛尘封的老酒，酒香瞬间溢满整个前厅，“明日挂牌，还叫'醉仙居'。“
南宫皖却摇头：“太招摇。“她指尖在桌面上一划，水汽凝结成“清露居“三个字，“卖药酒，兼营灵茶。“
林小七忽然发现柜台下有个暗格，拉开后里面竟躺着一把蒙尘的七弦琴。琴尾刻着小小的“南宫“二字，他心头一跳，急忙合上暗格。
“租金怎么算？“傅少平正与老者交谈。
老者搓着手：“按当年约定，每月三十灵石，或者.“他压低声音，“帮坊主酿十坛'云霞酿'。“
傅少平大笑：“好说！“
当夜，三人简单收拾了住处。
林小七躺在小室的床上，听着远处坊市的喧闹声渐渐平息。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骨戒，忽然感觉戒面微微发烫。
窗外，一片梅花瓣飘落在窗台上，花瓣上凝着夜露，在月光下像一滴泪。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清露居“的匾额上，林小七已经将新制的青竹药柜擦得发亮。傅少平倚在门边，手里把玩着一枚青玉简那是昨夜从坊市执事处取来的《流云百草录》。
“紫灵参、月见草、寒星藤“他指尖在玉简上轻点，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一株灵草的虚影浮现在空中，“这些寻常货色，北市的地摊上就能收到。“
南宫皖从二楼缓步而下，发间银簪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她手中捧着一个紫砂小炉，炉中青烟袅袅，凝成一只展翅的鹤形。
“真正的灵药，不会摆在明面上。“她指尖轻弹，烟鹤振翅飞出窗外，“去‘暗巷’看看。“
流云坊的暗巷藏在北市最不起眼的角落。青石板路在这里变得狭窄曲折，两侧的店铺没有招牌，只在门楣上挂着不同颜色的灯笼。
林小七跟着师父师娘拐进一间挂着靛蓝灯笼的铺子。店内光线昏暗，四壁木架上摆满了密封的玉匣，每个匣子上都贴着符。
“新客？“柜台后的灰袍老者头也不抬，手中刻刀在一块木牌上细细雕琢，“要什么？“
傅少平将三枚灵石排在桌上：“听说贵店前日收了一株‘九叶幻心莲’。“
老者手中刻刀一顿。南宫皖适时递上一只青瓷小瓶，瓶口飘出缕缕药香。老者鼻翼微动，终于抬头：“玄阶上品的‘清灵丹’？“
“换消息。“南宫皖收回药瓶，“我们只要花瓣完好的。“
老者眯眼打量三人，突然掀开柜台后的青布帘。帘后竟是个小院，院中石台上摆着三株流光溢彩的灵植
左边那株通体碧蓝，叶片如剑；右边那朵花分七瓣，每瓣颜色各异；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那株莲花，九片银白花瓣层层叠叠，花心处跳动着淡紫色火焰。
林小七骨戒突然发烫。他强自镇定，却见傅少平已经走到石台前，酒葫芦不知何时换成了个白玉匣。
“三株都要。“傅少平指尖在玉匣上轻叩，“价钱好商量。“
老者却突然按住莲花玉盆：“这株有人订了。“
南宫皖银簪闪过寒光：“双倍。“
黄昏时分，三人回到清露居。
后院石桌上，三株灵植在特制的玉器中微微发光。傅少平正在研磨那株七色花，花瓣碾碎时竟发出清越的铃音。南宫皖则用银针挑着莲心紫火，小心引入丹炉。
林小七负责处理那株剑形蓝草。当他用骨戒轻触草叶时，草叶突然直立如剑，一道信息直接传入脑海
「七劫玄心草，生于东海剑冢，每百年长一叶」
他猛地抬头，发现师父师娘都停下了动作。
傅少平抹了把额头的汗：“看来咱们小七，还有鉴药的天赋。“
第622章
晨雾未散时，林小七已被傅少平拎到后院。昨夜雨水在青石板上积成镜面，倒映着三人身影。南宫皖正用银针挑开一包青布包裹，露出三株流光溢彩的灵药。
“九叶幻心莲的药性只能维持到午时。“她指尖抚过花瓣，银针突然在莲心一挑，那簇紫火竟顺着针尖攀上来，在空气中凝成寸许高的火苗，“小七，看仔细。“
傅少平踹开墙角酒坛，青铜丹炉“咚“地落在梅树下。炉身雷纹间隐约可见班驳血迹，林小七伸手要摸，却被炉壁突如其来的高温烫得缩回手指。
“三百年前魔教炼血丹的炉子。“傅少平曲指弹在炉耳上，震落一层暗红碎屑，“后来被我用青木真气洗炼过“他突然抓住林小七手腕按在炉身，“用我教你的'草木同息'感应！“
掌心传来刺痛，少年眼前突然浮现幻象：无数惨叫的灵魂在炉中翻滚，突然有青色藤蔓破开炉壁，将血色尽数吞噬.幻象消散时，他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炉有戾气，正好克幻心莲的迷障。“南宫皖已分拣好药材。七色铃音花悬在左掌上方，每片花瓣都自行震颤着发出不同音调；右手银针串着三片剑形玄心草叶，草叶边缘泛着霜刃般的冷光。
傅少平突然拍开酒葫芦塞子，琥珀色酒液在空中划出弧线，却在即将落地的瞬间被南宫皖用银碟接住。酒水在碟中竟凝成三滴浑圆的水珠，彼此追逐旋转。
“陈酿作药引，需取'酒魄'。“她将银碟递给林小七，“用骨戒接住。“
少年刚抬起左手，无名指上的骨戒突然发烫。三滴酒魄像受到牵引般跃起，稳稳落在戒面上，映得白骨泛起蜜色光泽。
“起火！“
傅少平一声喝令，林小七急忙并指指向炉底。青芒从指尖涌出，却在触及炉膛时“嗤“地散成乱流。南宫皖的银针及时刺入他后颈大椎穴，针尾缀着的青蚨钱嗡嗡震颤。
“气走手厥阴。“她指尖顺着少年脊柱划下，“想着阿满那日送的山枣藤。“
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林小七眼前浮现出小姑娘踮脚递来竹篮的画面。青芒突然变得温顺，在炉底铺成莲叶状的青色火毯。火焰边缘微微卷起，竟真像新鲜的枣叶。
“好！“傅少平抓起幻心莲抛向丹炉，紫火在接触青焰时爆出耀眼火花，“现在放君药！“
南宫皖手腕轻抖，七色花瓣飘入炉中。悦耳鸣响顿时充满院落，每声铃音都震得梅树簌簌落花。林小七突然发现这些声音在脑中化作画面：他看见七岁时被追杀的雨夜，看见河底祭坛上发光的“林“字
“稳住火候！“傅少平的暴喝将他拉回现实。丹炉剧烈摇晃，炉盖缝隙渗出七彩雾气。南宫皖甩出十二枚铜钱，钱币在空中组成天干地支阵压住炉盖。
林小七咬牙加催真气，却见青火中混入丝丝黑气是丹炉残留的戾气！骨戒突然自发旋转，戒面浮现出细密木纹。那些黑气像被吸引般涌向骨戒，竟在戒面上形成微型漩涡。
“青木骨戒还有这等妙用？“傅少平挑眉，却不敢停手。他正以掌风引导三滴酒魄在炉内穿梭，每滴酒魄都拖曳着长长的光尾，像三颗流星在七彩雾霭中穿行。
午时三刻，炉内传来清越凤鸣。南宫皖突然割破指尖，将血珠弹向炉顶：“血契成丹！“
炉盖轰然掀开，刺目光华中飞出三枚丹药。最大那枚皎如明月，表面天然形成梅枝纹路，被南宫皖用银瓶凌空收走；赤红如霞的那颗裹着酒香，傅少平直接张口吞下，喉结滚动间胡子染上金辉。
最小的丹药青碧如玉，却在飞向林小七时突然裂开枣核从裂缝中伸出嫩芽，转眼长成三寸高的枣苗。少年急忙用骨戒接住，枣苗竟顺着戒面纹理扎根，开出米粒大的金色小花。
“有意思。“傅少平抹着胡子上的丹灰，“以枣核为骨，以青木为壤，这枚'青枣丹'怕是古今独一份。“
傅少平拍开一坛“冰魄烧“，酒液泼在青石板上竟凝成霜花。“洗髓如刮骨，先让你尝尝寒劲。“他拎起林小七后颈，将少年整个按进酒坛。
南宫皖的银针在少年脊背上连点七处大穴，针尾结出冰棱。林小七张口欲呼，喉间却涌出带着冰碴的鲜血那血珠落在丹炉里，竟将青铜炉壁冻出蛛网纹。
“好！“傅少平甩出金蝉蜕，薄如蝉翼的蜕壳突然张开，像捕食的蛛网般裹住冰血，“现在看好了，雪参要这么切。“
他并指如刀，参体剖开的瞬间，参须突然暴长三尺，如银针般刺向三人。南宫皖广袖翻卷，袖中飞出十二枚玉简，将参须钉在半空。每根须尖都悬着滴晶莹液体，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寒髓入炉！“
玉髓倾倒时，整个院落飘起细雪。林小七骨戒上的枣苗突然舒展枝叶，在雪幕中撑起一小片绿荫。
南宫皖解开发簪，青丝垂落时带起一阵香风。她从发间取下半片赤红羽毛，羽根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三年前在焚天谷取的。“她指尖抚过焦黑的羽尖，“那只朱雀临死前，把最后的心火藏在这片断羽里。“
傅少平突然咬破手指，将血抹在丹炉内壁。血痕遇热竟化作火蛇游走，炉膛里传出阵阵凤唳。林小七正要探头去看，却被爆开的火浪掀了个跟头炉口喷出的根本不是火焰，而是流动的岩浆！
“火精枣不是用来吃的。“傅少平抄起枣子砸向林小七眉心，少年眼前顿时浮现火山喷发的幻象。他下意识用骨戒格挡，枣子竟在戒面上熔化成赤红汁液，顺着木纹流向炉心。
南宫皖突然割腕，血线在空中凝成锁链，将躁动的岩浆强行压回炉中：“以血饲火，方得真髓。“
成丹时，三颗赤珠在炉内追逐旋转，像极了传说中的三足金乌。
林小七盘坐在梅树下，双手捧着青枣丹。丹丸表面泛着温润的碧光，映得他眉心的血痣微微发亮。傅少平站在一旁，手里拎着酒葫芦，神色难得严肃：“丹药入体不比外服，需循序渐进。“
南宫皖取出一根银针，轻轻点在林小七的百会穴上：“放松心神，引药力入经脉。“
青枣丹在林小七掌心渐渐软化，化作一缕青色雾气，顺着他的呼吸没入口鼻。药力入体后，先是在丹田处缓缓盘旋，随后如春雨般渗入经脉。他感到一股温和的暖流在体内游走，所过之处，原本滞涩的经络渐渐通畅。
傅少平适时递来一杯温水：“喝下，助药力行开。“
林小七闭目调息，按照平日修炼的法门，引导药力沿任督二脉运行。起初药力流动缓慢，但随着周天循环，速度逐渐加快。丹田内的灵气开始凝聚，原本稀薄的气感变得清晰可察。
南宫皖的银针偶尔轻点他的穴位，助他疏通关键节点。傅少平则在一旁观察，见他气息渐稳，微微点头：“不错，根基还算扎实。“
运行三十六周天后，林小七感到丹田内的灵气已趋于饱和。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沉入气海，尝试冲击练气中期的瓶颈。
药力与灵气交融，在丹田内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起初有些滞涩，但随着他持续催动，漩涡转速逐渐加快。某一刻，他仿佛听到体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响，像是某种桎梏被打破。
睁开眼时，林小七发现自己的感知比之前敏锐了许多。他能清晰察觉到周围灵气的流动，甚至能隐约看到空气中飘散的灵光。
傅少平拍了拍他的肩膀：“练气中期，算是入门了。“
南宫皖收起银针，淡淡道：“药力尚未完全吸收，接下来几日需静心调养，巩固境界。“
林小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灵气在指尖流转，比以往更加凝实。他知道，自己的修行之路，终于迈出了新的一步。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青石板铺就的坊市街道上已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傅少平一脚踹开新铺子的雕花木门，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小七！把'百草回春丹'摆到最显眼的位置！“他粗着嗓子喊道，顺手将一坛陈年灵酒墩在柜台上，震得瓷瓶叮叮咚咚一阵轻响。
林小七麻利地爬上梯子，将几个青玉药瓶摆在檀木架顶层。他今天特意换了件崭新的靛蓝短打，腰间还系着南宫皖给的驱邪香囊。
南宫皖素手轻拂，三盏青铜灯台无火自燃，幽幽青光将铺内照得通明。她取出一方绣着八卦纹的锦缎铺在正堂长案上，又摆上几枚温润如玉的丹药样品。
“师父，招牌挂歪了。“林小七踮着脚指了指门外。
傅少平哼了一声，袖中飞出一道青光，那鎏金匾额“灵丹阁“三字顿时端正如新。匾角暗藏的避尘符微微发亮，连檐角蛛网都瞬间消散。
辰时三刻，坊市钟声悠扬。
“开张喽！“林小七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手里铜锣敲得震天响。几个路过的修士被这动静吸引，驻足观望。
最先上门的是个背着药篓的老丹师。他眯着眼打量柜台上那瓶“九转还魂丹“，突然惊得白胡子一颤：“这丹纹莫非是古法炼制？“
傅少平抱臂而立：“道友好眼力。这炉丹用了三味真火，又经雷劫淬炼。“说着掀开瓶塞，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顿时弥漫开来，连街对面茶铺的客人都忍不住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