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何考愿意的话,拿个高级木工证是没有问题的,他的纯手艺活可能赶不上爷爷,但在大学期间辅修过制图、结构、机械、零件、材料等。
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却辅修了那些课程,多少是因为家学和兴趣爱好。
何考的本科专业是计算机技术及应用,是个好像啥都能学一点、却啥都不精专的专业,也是他当年没经验,家里也没大人指点。
以至于何考本科毕业后考研,多少也是为就业计……
很快换完了锁,何考又将堂屋地砖上乱七八糟的痕迹擦拭干净,再将家具都恢复原位。摆放家具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在公寓里买那样一张方凳。
一楼的全套家具,都是爷爷亲手做的,当时还有他老人家的两个徒弟帮忙打下手,用的都是爷爷攒下的老木料。
自己攒木料、再请木匠上门打家具,是这一带过去的老传统,只是何家不用去请木匠。所有家具用的都是同一种木料,在当地俗称银丝木,其实是一种野生的山核桃树。
与北米进口的胡桃木、核桃木不同,它的木质颜色近乎月牙白,硬度很高且韧性很强,打磨光滑似脂似玉,有了年头之后表面氧化,又会渐渐接近老象牙色。
这种树在深山中应该还有,但栖原附近的丘陵地带几乎看不见了。
爷爷壮年时也参加过政府组织的农田水利工程,当时工地上砍了不少树,他挑了最好的料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了回来,说是留给大孙子结婚打家具,反正农村地方大能放得下。
他老人家真是说到做到了。可能唯一的遗憾,就是何考当时还没娶媳妇,但爷爷帮他把房盖了,家具也打好了。
看着这一屋接近象牙色的银丝木家具,除了桌子之外,无论是椅子、凳子、柜子、架子,同样款式都是双数。何考想了想,取出手机又买了只和上次一样方凳。
然后他又来到三楼“密室”,取了不少二踢脚,套上黑塑料袋装进背包里。
背上包再一次锁上屋门和院门,他的眼神很复杂,这次他不打算把钥匙留给大姑家了。听说在心理学中,房屋往往是“自我”的意像,那么钥匙又是什么呢?
其实何考对大姑一家并无怨恨,也并非没有亲情。当初愿意将他过继过去当自家孩子,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何考还是很感激的。
说个不该说的假设,假如当初爷爷奶奶不在了,会收养他的也只能是大姑一家,不求给他提供的条件有多好,至少也能把他养大。
大姑脾气不好,给人的印象就是个擅长骂街的泼妇,村里镇上敢惹她的人可不多。这么一对比,姑父就成了一个老实厚道人,总是私下里替大姑向人道歉。
何考小时候也很同情姑父,但是长大后尤其是经历了最近这些事,他的看法已经变了。
得罪人的事总是让大姑做,算是充分利用了大姑泼辣的性格,因为家里没儿子又不能示弱,得到的实惠以及好人的名声却归了姑父,这也许就是在乡间的一种生存策略。
就比如这次的事,何考不信只是大姑一个人的主意。他充分理解姑父的心态,毕竟自己也跟着姑父姓何。
这些年大姑一家对他也不能说没有照顾,他在大姑家吃过很多顿饭,小时候每次过年都收了压岁钱,考上大学的时候,大姑也给了一个不算小的红包。
至于表妹何珊,听说何考差点被过继到自己家之后,对他总有些抵触情绪,没事就喜欢找茬。对此何考觉得很好笑,难道大姑家有什么皇位,害怕他来抢?
何考如今多少有点理解当年的奶奶了,在乡下这种地方,大姑家其实真缺一个男丁。总之对大姑一家,何考仅仅是不想再留钥匙了。
时间已经是下午,他去了黄泗家。院门开着,黄泗的母亲正好在院子里晾东西,看见他便问道:“小考回来啦,吃饭了吗?我给你去热!”
何考:“吃过了,陈妈妈就不要麻烦了。”
他当然在撒谎,午饭根本没吃呢,倒不一定是客气,而是不想让陈妈妈麻烦。假如真赶上饭点,他倒不介意在这里添双筷子蹭顿饭。
何考从小在大姑家吃过很多顿饭,但在黄泗家吃的饭更多。有不少次他在外面调皮闯了祸不敢回家,都是在小胖家睡的。
小胖的母亲姓陈,何考从上学时就叫她陈妈妈。陈妈妈特意在小胖的房间里弄了张上下铺,小胖睡下铺,上铺堆放着备用的被褥床单。
假如何考在这里过夜,就把上铺的东西挪开给他睡。
陈妈妈:“你上哪儿吃的饭?我这边饭菜刚收起来,给你热一下很快的!”
何考:“没骗你,真的吃过了,我一会儿就要回市内了,这两把钥匙留给你,那边的门锁都换了。”
何家的事陈妈妈当然也听说了,只是叹了口气接过钥匙道:“那好吧,没事我帮你照应点!这里不太好叫车,你就开我家的车走吧。”说着话又递过来一把车钥匙。
何考:“不用了吧,我打个网约车就行,这车开回去也没地方停。”
陈妈妈:“你们公寓和办公楼下面都有停车场,你把钥匙给黄泗,就让他给开回来,这都多少天没着家了!对了,他最近搞对象了吗?”
何考赶紧道:“好的,我就把车开过去交给小胖,把你的话带到。他搞没搞对象我也不清楚,你还是问他本人吧。”
何考开车离开了浦港镇。这是去年刚上市的电驱车,总价二十万出头,是陈妈妈特意给小胖买的,按她的说法,有辆车也好谈朋友。
可是小胖平日上班也用不着,还嫌停车麻烦,就把车停回老家了。
陈妈妈前年已经退休,退休前是镇上税务所的专管员,退休后有好几家企业都想请她去做财务代账啥的,但陈妈妈又被返聘了,如今还在上班。
何考并没有直接回市区,路上拐了个弯上了一条简易的碎石路,在某条河边的丘陵地带停了下来,这里有很多杂生的野竹。
这种竹子比较细,顶多只有两指粗,但竹壁比较厚、韧性强,适合做钓鱼竿。何考取出随身带的工具锯了不少节小竹筒,都是靠近根部位置的。
这个位置的竹节比较短,竹壁更厚,何考小时候就经常用来制作土手雷,自称竹雷。他当然不是什么犯罪份子,主要目的是在小河湾里炸鱼。
小胖在三楼给他留了一批鞭炮和二踢脚,都是他们小时候最爱玩的。
乡下小孩过年都喜欢放鞭炮,那时何考兜里没什么钱,只能买得起最便宜的小鞭和二踢脚。如今很多城里的孩子都没见过二踢脚了,更别提亲手放过,那玩意挺危险的。
标准的二踢脚,差不多有一点五厘米粗、十五厘米长,引信挺短,位置在下方约四分之一处。分段式装药,第一声炸开后将上半截崩到天上,于空中再炸第二响。
假如点燃后松手放进一根封了底的钢管中,它就相当于简易迫击炮。
小孩子一般都不太敢点二踢脚,可是何考敢,而且他还敢拎在手里点,让二踢脚炸响后从拇指和食指之间飞出去。
这是非常危险的玩法,似乎与何考谨小慎微的性格不符。其实谨小慎微只是他表面的习惯,而非骨子里的性格,更何况这么做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因为村里小孩看了都很佩服,都认为他简直太猛了!何考从小并没有受同龄的孩子们欺负,部分原因也是二踢脚炸出来的。
黄小胖就对何考佩服得五体投地,主动要跟他一起玩。然而他们买二踢脚的钱并不多,甚至买小鞭都得省着点花,很多时候都是去拣那些放完了没炸的小鞭玩。
他们会把鞭炮掰开将里面的火药取出来,攒够了然后跑去炸竹子玩。
在竹子上钻个眼,将火药灌进竹筒里,插根引线将其点燃,发出的是一串短促而密集的爆裂声。整根竹子一直到尖稍,会全部炸裂开,变成一片开花状的蔑条。
那才是字面意义上真正的爆竹,受此启发,何考还做出了竹制手雷。
如今大江流域已禁渔,但在何考小时候,附近河流水系中抓鱼的人很多,不仅有撒网的,更有电鱼、药鱼、炸鱼的。那时乡下小孩可不止一般的调皮,也会跟着学。
比如何考就听说过一种办法,用墨水瓶装生石灰,往里倒点水之后迅速拧上盖子扔到塘里,据说也可以把鱼炸上来。何考试过,可效果不太理想。
这是绝不能效仿的危险行为,何考能活这么大且没落下残疾也是走运。
后来他又“研制”出竹雷,也算是家传木匠手艺的副作用吧。想炸鱼,主要得解决延时引信的防水问题,还得试验出最适中的竹节材料与尺寸。
将竹雷丢进河湾和水塘,真能炸上来鱼。很多鱼并不是被炸死的,只是被震晕了而已,用抄网可以捞上来。
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他和小胖在河湾里丢竹雷炸鱼,结果被小胖他爸给逮着了,两人被抓回家各自差点被打得屁股开花……上高中后,他们就没再玩这些了。
今天看见了那些鞭炮和二踢脚,何考又动了制作竹雷的念头,倒不是技痒,而是以防万一,但愿不会用到它,可若遭遇意外,好歹也有自保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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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从小就缺乏的安全感
何考不仅要保护自己,潜意识中也想保护小胖。有人在追查隐蛾,很可能怀疑到他的头上,假如换一种情况,何考巴不得他们找到真正的隐蛾,别再盯着自己。
可隐蛾恰恰就是黄小胖,何考就不能这么想了。
在回去的半路上,何考停车找了家大商场中的饭店,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取出笔记本连通了公共wifi,找了一个代理服务器申请了虚拟邮箱,给黄小胖发了一封邮件。
“标题:黄泗,已经有人怀疑你的身份!
内容:你就是那只隐蛾吧,据说可以穿梭空间,能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隐蛾?你几天前潜入同事家,将一盘苹果换成了桔子,露了底。
有人在找你,重点是找一件东西,他们怀疑就是那件东西使你掌握了隐蛾的能力。找你的不止一个人,你的新同事钱固然就很可疑。
但他们好像查错了方向,盯上了你的另一个同事何考。你现在要小心,我也不清楚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他们好像都不是一般人。”
邮件没有署名,发到了黄泗的工作邮箱。何考知道,这个邮箱中的邮件,黄泗一定会看的,邮件标题还会在手机的屏幕上弹出来。假如小胖正在刷手机,立刻就能发现。
何考猜的没错,黄泗没过几分钟就回了一封邮件,标题和内容是一样的,只是一句话:“隐蛾是什么意思?”
何考愣了愣,随即也反应过来,自古以来的那些隐蛾,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叫隐蛾。因为隐蛾只是寻找的人给他们起的绰号,却没人当面告诉过他们。
何考于是又发了封邮件
“隐蛾是一个人,据说他能出入任何场所却不被发现,却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自古传言,隐蛾的能力来源于一件东西,得到那件东西便能成为隐蛾。”
黄小胖又回了封邮件:“你谁呀,编得像模像样的!想搞诈骗找别人去,你胖爷才不上当呢,我建议你也别找什么隐蛾了,该到精神病院找医生。”
何考笑了笑没再继续发邮件,只注销了邮箱并尽量抹去操作痕迹,收起笔记本回到芝麻公寓。
他先到了新租下的三号楼2016,将装着电脑、二踢脚和小竹筒的大背包放在这里,然后又下楼回到原先的一号楼0912。
将被褥、衣服、杂物收拾一番,用一张床单做了个大包袱皮,右手一掀扛在肩上便出门了,左手还拎着新买的方凳。
他在公寓里的东西很少,假如不是这张凳子,简直可以单手搬家。屋里还有两双鞋、几件衣服和一些小杂物,再来一趟便可以全兜走。
今天何考回老家了,钱固然此刻也没待在公寓里,恰好错过了这一幕。何考跑了两趟把东西全部搬完,便开始连夜制作竹雷,他把家里的工具箱也带来了。
仅仅有二踢脚中的火药和竹筒并不够,他还缺少引燃装置和引信材料,明天再去购置吧,争取在周末搞出一批备着。这可是纯手工细致活,容不得半点疏忽。
……
钱固然晚上十一点才回到公寓,还没打开自己的房门就神色一变。外放的感知可称神识,他已察觉不仅何考不在房间,而且公寓内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
钱固然的第一反应,是有“同行”抢先下手了!有人趁着何考外出的机会,潜入他的公寓搜寻“隐蛾之器”。
由于不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所以那位同行干脆使了个绝户招,将所有能拿走的东西都拿走了,连块肥皂都没放过!
一念及此他反倒稍微松了口气,因为他已确定隐蛾之器就是何考胸前戴的兽爪,那是贴身之物,根本就不在公寓里。
可是转念一想,钱固然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他就没见过这么不长脑子的同行,偷件东西而已,哪有给人搬家的道理?
嗯?搬家!难道是何考搬家了,他为什么要搬家,难道是发现自己的身份与目的了?钱固然不禁又有了一连串的疑问,差点打电话直接找何考,但还是忍住了。
想了想,钱固然换了件夹克下楼,在附近的步行街找了评分最高的一家烧烤店,占了外面露天的一张桌子,叫了一箱啤酒、几个小菜和一堆烤串。
然后他给黄泗发了条消息:“在哪儿玩呢,要不来点宵夜,一起撸个串?就在楼下的大四喜,我都已经占好桌了。”随即又发了一张刚拍的现场照片。
他知道黄泗一定没睡,因为今天是周末又不加班,黄泗没有女朋友,估计就在宿舍里打游戏呢。
可是过了半天也不见黄泗回复,他正准备再发条信息,却忽然心生感应,抬头一看,黄泗已经溜达着走了过来。
钱固然:“小胖,这边,你这么快啊?”
黄小胖:“那当然,我正巧饿了,看见消息就下楼了。老钱,就你一个人啊?”
钱固然:“我刚才敲何考的门了,半天也没人答应,他不在家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要不要再叫一声?”
黄小胖:“听说他今天回江北老家了,也不知道回来没有。敲门干什么,直接给他发条消息不就得了。”
钱固然之所以不直接找何考,就是为了尽量显得自然些,避免让何考生疑。他现在就想知道何考屋里的东西为啥都没了?
可是在小胖眼中看来,钱固然显得很不正常,明明直接发条消息就可以,还要跑去敲人家的门,敲了没人答应还把自己约出来了。
什么叫成见?这就是成见!
在今晚之前,黄小胖断不会有这样的想法,谁会无端猜疑这些?但今晚他接连收到了两封神秘邮件,不知是谁提醒他,有一批人正在追查“隐蛾”的下落。
黄小胖还是第一次听说隐蛾这个词,感觉倒挺贴切的。其实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关键是那与“名”相符的“实”。
邮件中还提醒他要注意新同事钱固然,并重点强调,有人追查错了方向,把嫌疑对象当成了何考。
既然有此成见在心,黄小胖打眼一看,钱固然的表现净是破绽。而钱固然就等着他这句话呢,随即就取出手机给何考发了一条消息
“小胖和我就在楼下大四喜撸串呢,想叫你也一起过来喝酒。我刚才敲门了,你不在家。”随着消息他又发了一张和小胖坐在这里撸串的照片。
正在制作手工竹雷的何考收到消息,洗干净手换了身衣服,也下楼来到了烧烤摊,老远就见小胖和老钱坐在外面。
钱固然:“你这是打哪儿来呀,刚才不在家吗?”
何考:“今天回老家了,刚回来……这家烧烤不错,我点过好几次外卖呢。”
小胖:“搁家里点外卖,可没有坐这儿舒服。”其实小胖早就知道何考回来了,还把他家的车也开回来了,因为他已经接到母亲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