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扭动门把手,很容易。她推开门,光线猛的涌入。
这是个阁楼房间,房间里有一排四个彩色玻璃窗,光线就从那儿来。
竖起的三角形窗口,就像是教堂,突出于屋顶之外。
这个空间仿佛独立于皇宫之外,上来的唯一途径,就是隐藏在墙壁里的秘密廊道。
大火并没有烧到这里,但看起来依旧不妙。
墙壁被熏黑,有一道道燎过的波浪状黑线。地板上也有破洞,露出与下面房间天花板的夹层。
不过房间整体情况良好,那铺着的地毯和充满异国情调的壁纸,并未遭到损毁。
家具也完好无损的摆在那儿,一张宝座似的椅子上正坐着伊丽莎白夫人。她脸部扭曲,狠狠瞪视。
玛丽和莲娜不约而同的握紧拳头,还有手中的匕首。她们微微弓腰,胸膛急剧起伏,仿佛随时扑出的豹子。
但很快两人就察觉出了一丝异常,伊丽莎白夫人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并非是在看她们。
准确的说,那眼神没有焦距,她满怀怨恨的凝视着过去的某一刻时光。
两人小心翼翼的靠近,那眼神越发的空洞,仿佛想徒劳的抓住什么。
此时的伊丽莎白夫人,浓妆艳抹,粉涂的很厚。厚的像张面具,让人看不出她原本的样貌。
她的嘴因涂了口红而变大,她的眉毛因描画过而变粗,颧骨因上了妆,而显得更高。
站的够近时,能看到口水从她嘴角滴下,滴到大腿上。
她浑身笼罩着酒精味,与其他更臭、更恶心的气味混在一块。
她的头发被假发完全遮住,浓密的金色卷式假发微微歪斜,露出里面短而稀疏的灰色头发。
她穿着绿色晚礼服,高领遮住喉咙,顶住下巴。她双腿交叠,两脚放在旁边的椅坐上。
她穿着柔软的丝质拖鞋,双手搁在大腿上,死气沉沉的垂着,一如她松垮的嘴。
玛丽和莲娜呆呆的靠近,她们从未想过会在伊丽莎白夫人脸上见到这种面目。
记忆中的她,虽然心如毒蝎,却是个实打实的美人。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美,美的动人心神。
现在呢,她不美,丑。
那副好看的皮囊,已被大火卷走,只留下灰烬。
玛丽和莲娜见到伊丽莎白夫人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完了。
她的那股气被抽走,衰弱了,整个人散发着腐朽。
她漂浮在黑湖上,不久那黑水会将她拖入水底。
房间里弥漫着深沉的静默,就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玛丽和莲娜陷入了茫然,她们复仇的那股怒火,悄然无踪。
她们震惊又困惑,不明白曾经的教官,为什么突然落入这种田地。
她们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视而不见。
“玛丽,我们”莲娜失魂落魄,手中的匕首悄然松开。
“她活不了太久,大火摧毁了皇宫,也摧毁了她。”
“我”莲娜眼里有泪水闪动,她想说什么,却突然被尖叫声打断。
一声撕心裂肺、如野猪咆哮般尖锐刺耳的喊叫传来。
玛丽猛然转身,伊丽莎白夫人的阉仆,阿布快速向这边冲来。
她下意识的抬起双臂格挡,但来不及了。阿布猛的一撞,让玛丽失去重心。
他抱着玛丽撞破一面阁楼的窗户,玛丽身子后仰,悬在窗外。
“玛丽!”莲娜尖叫,像只豹子一样扑过来。
结果中途又有一道人影朝她撞去,两人跌倒翻滚。
莲娜看清了那张脸,与阿布一模一样的脸。同样留着辫子、刮掉眉毛,光秃秃的下巴上有纹身。
是孪生兄弟!伊丽莎白夫人的两个私仆,竟然是孪生兄弟!
他手里握着一柄薄如蝉翼的弯刀,恶狠狠的对着莲娜压下去。
莲娜拼命抵住,她转头看向窗口,玛丽还在。
破碎的玻璃,割破了玛丽的胳膊和耳朵,伤口很深,有冷冷的血流出。
她被压在窗沿上,可以看到头顶上的蓝天,还有阿布疯狂摇晃的脑袋。
阿布拼命的把玛丽往前推,双脚在地上古怪的前移,丝毫不担心自己掉到窗外。
玛丽意识到,他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把两人都推出去,然后重重落地。
阿布没信心打赢玛丽,只能先发制人,用上以命搏命的打法。
玛丽单腿钩住窗沿,身体猛地后仰卸力。措不及防之下,阿布前冲扑倒在窗台边。
玛丽趁机翻进窗内,她单手一抓,拽住阿布的辫子。然后脚下、肩膀发力,一个过肩摔把阿布扔了出去。
她想去帮莲娜,阿布却又跳起来再度尖叫着冲过来。
玛丽从腰上一抹,手里多了把匕首。
在阿布冲过来的间隙,她矮身从他胳膊下钻出,接着转身“刷!刷!刷!”几下。
阿布痛的尖叫,他腿上、背上,全是伤口,划的很深。
他却依旧悍不畏死的再次撞过来,玛丽眼里闪过焦急。
她知道阿布想要为他的孪生兄弟拖延时间,莲娜那里危在旦夕。
女人的爆发力到底没有男子持久,莲娜眼前的弯刀越来越近,距离她的瞳孔只有几公分。
莲娜发狠,准备以伤换伤,用一只耳朵为代价,换来反击的空档。
“噗!”一声闷响,突兀的在房间内回荡。
莲娜上面的人影身体一抖,接着缓缓歪倒。
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罗恩不知什么时候拿着把手枪站在了那儿。阿尼尔,还有几个手下也警惕的分散在阁楼周围,搜寻可疑的隐藏目标。
“这是我第一次开枪,还蛮准的。”他轻快的松了口气。
莲娜瘫软在地,笑了。
“老兄,你是不是故意挑着这个时间,想当英雄?”
“别提了,那破楼梯一踩就断。我找了好久,才摸到这里来。”
“你来的正是时候。”玛丽也笑。
一声尖叫打断了他们的寒暄,阿布突然放弃玛丽,转而向罗恩这里冲来。
他脸上的冷峻变成震惊,又化为狰狞、愤怒,以及怨毒到极点的恨意。
那股恨,让他的尖叫刺痛耳膜,听的让人胆寒。
他不管不顾,无视身上流血的伤口,发狂般的冲向罗恩。
火,熊熊燃烧的大火,喷薄而出的怒火,直烧的他目龇欲裂。
砰!阿尼尔抬手就是一枪,他瞄准的是那个阉仆的腹部。
阿布腿一软,往旁边倒下。他一边痛苦的呜咽,一边在地板上翻滚,弓起身子,抱着流血的伤口。
他呻吟,却又以极大的毅力爬起来,一跛一跛走向那个宝座似的椅子前,用身体挡在伊丽莎白夫人面前,以他袒露的胸膛护住她。
他恶狠狠的盯着罗恩,他知道自己护不了主,却依旧这样做。
阿尼尔举枪,罗恩伸手拦住,他看向玛丽她们。
“你们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算了,皇宫完了,他们也完了。”
阿布已是强弩之末,他的孪生兄弟也早倒在血泊中了无声息。
罗恩打量椅子上的伊丽莎白夫人,这是他第一次见她。
看不出具体年纪和国籍,可能有毛熊血统,又可能是西班牙裔,还可能带着希腊血统。
“跟照片上很不一样。”罗恩评价道。
“你没见过她年轻的样子。”莲娜从地板上爬起来。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问。
“出去再说吧,你又为什么上来?”玛丽走过去。
“我不放心,你们进来太久了,一点动静也没有。老实说这栋楼很危险,踩着地板,我都感觉到不妙。”
“好了,事情已经结束了。”玛丽站在阁楼门口转头。
阿布瘫倒在宝座椅子下面,双目无神的瞪着天花板,胸膛不再起伏。
伊丽莎白夫人依旧眼神空洞,松松垮垮的嘴巴,半张着。
她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轻轻一推大概就会歪倒。
几人转身离开,那条秘密廊道却突然垮掉,它同时承受不住那么多人的重量。
他们往下掉,穿过被火烧过的木头,重重落在坚硬的地板上。
“咳咳.该死!”罗恩灰头土脸的从密道里钻出来。
“差点栽在这儿。”玛丽心有余悸的推开身上的莲娜。
扬起的炭灰和纤维呛的几人直咳嗽,他们嘴巴猛吐脏东西。
“没事吧,主人。”阿尼尔落在最后。
“听,”罗恩侧耳,“不妙,快跑!”
细微的嘎吱声从楼顶传来,就像冰层裂开的破碎声。
几人吓得亡魂皆冒,飞快的跑出大楼,从后门的院子离开。
轰隆!三楼顶端,那处阁楼,斜斜的塌下来,坠到地上,扬起一大片尘土。
“妈的,幸好跑的快!”罗恩心有余悸。
他猜刚刚那条密道的塌垮,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密道和阁楼相连,它只有这一个出口。
玛丽和莲娜呆呆的望着那片废墟,不言不语。
罗恩说不好那种感觉,她们就像卸去了某种包袱,既轻松又疲惫。
“结束了。”玛丽叹气。
“自由了。”莲娜微笑。
“两位女士,感慨的话,我们后面再说。趁着外人来查看之前,我们最好快点离开。”罗恩不得不打断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