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会把它当做一道靓丽的风景，暖慰心灵。
陈实抬手，轻轻触碰着霞光。
他在空中躺了下来在霞光中漂流。
他目光黯然，两位前辈，都彻底故去了。或许化作西牛新洲的晚霞，会是他们最后的遗愿。
这个世界不太平。
总会有很多弱肉强食的事情发生。
降临在个人身上，便是被收割了先天道胎的孩秀才，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降临在庙宇上，就是一道天外星辰坠落，将古庙摧毁。
降临在拱州，就是一场魔变，数百万人们生死皆在魔手。
降临在西牛新洲，就是一场灭世之灾，需要数十代人数百代人抛头颅洒热血，才能阻挡这无妄之灾。
而无论是孩秀才还是古庙，或者是拱州，又或是西牛新洲，都并未做错什么。
高高在上的存在降下灾难，并不会因为你是好人你们何其无辜而就收回灾难。
在他们的眼中，一切皆为蝼蚁。
“这件事，须得有人付出代价！”
陈实在霞光中坐起身来，低声道，“天尊要死，天尊的主子也得死！”
他站起，握紧拳头：“放牧的要打死，元虫的主人更是罪该万死！”
厚德宫。
后土娘娘从紫天藤的藤叶上取来露水，装满水壶，从空中飘然而下，来到柳树的老桩旁，给树桩浇水。
树桩此刻已经发出新芽，朱秀才守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这株枝条，似在等待柳枝快点长成大树，方便把上吊绳挂在上面。
他比较恋旧。
陈实来到厚德宫，上前从娘娘手中接过水壶，替她洒水，道：“干娘，柳道人会活过来吗？”
“会的。”
陈实询问道：“活过来的柳道人，还是原来的柳道人么？”
后土娘娘想了想，道：“可能模样会变得年轻一些。对了，这个东西给你。”
她取出一杆青鞭，鞭子长达百丈，顺着残破的高岗流淌下去，如绸缎般顺滑，道：“这个是天尊的道境里的东西，应是一件仙家法宝，里面烙印着的大道纹理极为高明，不似天尊能练出的东西。”
陈实接过青鞭，只见鞭子把柄应是铜质，外面缠绕着一圈青色的麻绳，握持之时并不硌手。柄端有个玉扣，呈现圆形的龙衔尾的构造。
而鞭子像是从铜柄中长出来的一般，一根一根的丝相互缠绕，细密无比，编织成鞭。
倘若仔细看去，能看到每一根堪比蚕丝的丝线上，皆烙印着满满当当的仙家道纹！
陈实看得头皮发麻，这的确不是天尊能炼出的东西！
倘若天尊有这个手段和学问，早就可以荡平西牛新洲了。
“这青鞭，应该是驱赶元虫的。”
后土娘娘猜测道，“多半是元虫主人给天尊防身的法宝，免得他被元虫吃了。”
陈实将青鞭收起，把水壶中的露水浇完，道：“我听说娘娘寻到了巫契的两根指骨。”
“随我来。”
后土娘娘走入厚德宫，向一座供台上的水盆努了努嘴，那是一个铜盆，铜盆中盛满了紫天藤的露水。
巫契的两根指骨，便泡在里面。
“不死仙法，可以让他复生吗？”陈实抬头问道。
“很难。”
后土娘娘笑道，“巫契的不死仙法只是徒有其形，而无其实。玄鸟天庭时，巫法已经走到最昌盛之时，大商的诸神将道法化作巫祭道纹，只要烙印在血脉中，就可以代代传承下去。巫法到了顶点后，再往前去，都是下坡路。因此才会被仙法所取代。”
她看着盆里的两根骨头，笑吟吟道：“大商战败，巫法被破坏，巫契这帮子人带到西牛新洲的巫法，也大多是残的。他们研究仙法，也是半桶水的水平。巫契学巫法，巫法不行，学仙法，仙法也不行，想活过来，难得很。”
她瞥了陈实一眼，道：“但也并非没有可能。”
陈实虚心求教道：“干娘，如何才能让他的骨骼血肉生长出来？”
后土娘娘走入大殿中，笑道：“陛下稍安勿躁。”
她搬来厚厚一叠账本，道：“本宫这些日子翻阅仇家……嗯，仙家的善德簿，倒是寻到一些可以救活巫契的法门。陛下，你为何一定要救巫契？就算救活他，他也未必对你感恩戴德，说不得会天天想着杀掉你，恢复大商正统。”
陈实道：“巫契因我而死，多达四十余次。没有他，天尊便不会死亡，他功劳至伟，因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必须把他复生！”
后土娘娘摇头道：“即便他真的复生了，也未必是原来的巫契。他的巫祭道纹损坏太多了。”
“干娘，我愿意一试。”
后土娘娘精神振奋，笑道：“陛下恩怨分明，深得本宫之意。因为本宫也是这样的人！那么便从这些善德之人开始清算！”
陈实眨眨眼睛，心中狐疑：“清算？是什么意思？找善德之人清算什么？”
后土娘娘翻开第一册账本，对照一下账目，道：“仙娥袁碧霞，成仙之前是位行善积德的大善人，曾在广元界得罪……与我交善。她手中有一件奇珍，名叫赤元丹炉。这宝物炼制之时据传加入了黑暗中的某种奇异之物，在炼仙丹时，会结出丹露。丹露或可以让巫契的指骨生长，远胜紫天藤的晨露。”
陈实心领神会，求教道：“那么，该怎么向这位仙娥借来赤元丹炉呢？”
后土娘娘笑道：“袁碧霞日常都是在自己的道境中炼丹，靠着丹露来结交其他强者，你想进入她的道境偷……借赤元丹炉，根本没有机会。但这不是巧了么？她正好出门赴宴，道境空虚。”
陈实道：“干娘一定知道怎么进入她的道境，对不对？”
后土娘娘难掩兴奋之色，笑道：“略知一二。陛下请看。”
她款款曲指，轻轻弹去，一道霞光自莲台铺开深入黑暗之海，不知通往何地。
“干娘，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干这种事情。”陈实狐疑道。
太轻车熟路了。
后土娘娘笑道：“怎么可能？本宫是何身份，岂能做此下作之事？这次，本宫随你一起去！陛下稍等片刻，我去换身干练衣裳，被人发现时，才好跑得更快！”
第567章 仙神之别
过了片刻，后土娘娘从后殿出来，已经换了一身男子衣裳。她上身是黑色紧身束腰的扣身衫，下身也是一套黑色的裙子罗裙，里面又套了一件大红金枝绿叶的裙子，会随着走动时，显露出红色的内裙，黑红相衬，很是惹眼。
她的发饰就简单多了，只是束起来，用青巾盘绕，插了根木簪。
其他耳坠头饰，统统没戴，只在面上敷了一层薄纱。
“可以出发了！”后土娘娘目光闪动，显得很是飒爽。
陈实想了想，道：“娘娘知道赤元丹炉的形状么？”
“知道！”
两人来到莲台下，纵身一跃，跳入霞光之中，顺着霞光而去。
霞光外，一片昏暗不明。
走在霞光中，能够明显的嗅到香火气味。
这是娘娘的神道神通，与仙道神通不一样。
陈实走的是成仙得道这条路，对成神得道不甚了解，询问后土娘娘，后土娘娘笑道：“神道一开始都是走香火成神的路数，但修炼到一定境界，便需要走大道之神的路数。所谓道神，指的是大道孕生。比如说财神，掌握钱财之道。财神又分为文武，文财神掌握的钱财之道，与武财神掌握的钱财之道，又有所不同。”
陈实恍然，关圣帝君就是武财神，掌握了打打杀杀的生财之道，这就是走了道神的路数。妈祖娘娘庇护出海之人，掌握了海洋之道，也是道神的路数。
有些神庇护一方，如开漳圣王，庇护一方，走的就是香火成神的路数，尚未来到道神的层次。
“守护一方的神，往往肩负婚姻嫁娶，求财求子，风调雨顺，反而比较低等，难成气候，无法从香火之神转向大道之神，只能留在凡间。香火之神倘若修炼得久了，也可以拥有不凡的力量，不见得比大道之神弱多少。”
后土娘娘娓娓道来，阐释神道的修行之路，详细备至。
“四大部洲中，便有不少这样的香火之神，实力非凡。此类神明，往往称作府君。还有一类神明，是日月星辰经历了凡人的香火熏陶，久而久之生就神相，诞生神灵。此类神明，称作星君。”
“干娘是什么神明？”陈实询问道。
后土娘娘笑道：“我先是香火之神，后来进入幽冥，成为大道之神，但凡有土地之处，有幽冥之所，有生死之地，皆是我的地界。但若在轮回之中，生死之内，一切生命，无论天、地、人、神、鬼，赢、鳞、毛、羽、昆，皆在我的大道管辖之内。”
陈实不禁骇然，失声道：“那岂不是权势很大？”
后土娘娘叹了口气，道：“看似很有权力，实则不过是大道奴隶罢了，受大道驱使，容不得半点自由。而且，跳出轮回的仙人，便不归我管辖了，总有些仙人干扰幽冥，扰乱轮回，行恶事而不得恶果。”
她有些愤愤不平，应该是积累了很多怨气。
“难道没有办法惩戒他们？”
“或许有。说不定开劫便是惩戒仙人的手段。但仙人也有地宝灵根这类宝物，可以渡过开劫。”
后土娘娘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陈实询问道：“是否有先天而生的神明？”
“有先天之道，而无先天之神。”
后土娘娘笑道，“若无意识，岂能神明？神明是从生灵的意识中诞生。没有万灵的意识，神不存。或许宇宙星空中有那些神奇之地，诞生了生而强大的生灵，但若无人祭祀叩拜，亦非神明，不过是强大一些的生物罢了。元虫，多半就是某人在黑暗中发现的强大生物。地仙界周围的黑暗中，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微微蹙眉，道：“有很多能够渡过开劫的灵物，都是出自黑暗之中。当年三清伐商，灭大商玄鸟天庭，建立昊天天庭，开辟黑暗海，确定地仙界。这些年，仙人们虽然将地仙界的领域开辟得很大，但对于地仙界外的黑暗，依旧所知不多。”
陈实大受震撼。
地仙界，是三清开辟出的？
地仙界外的黑暗，至今未曾被探索完成？
这些强大的仙人，为何没能把黑暗开辟出来？难道是受到了什么阻力？
那么，西牛新洲到底是处在什么地方？
黑暗边缘？还是黑暗深处？
难怪这里会是流放之地，连后土娘娘也不乐意来这个地方。
陈实收回放纵的心神，询问道：“干娘，仙人也是求道之人，神与仙有何区别？”
“区别很大。”
后土娘娘索性不急于赶路，与他并肩走在霞光之中，道，“神灵可以是死人，死后封神，也可以是活人，肉身成圣。亦可是无生命之物，在香火中诞生灵智。他们被限制束缚在众生对自己的期望中，不得自由。
“仙人，只能是生灵修炼而成。万物生灵，人为灵长，天生就开启了灵智，可以修行。人渴望长生，渴望掌握大道，才有仙术，仙法，仙道。”
她抬手间，指端一抹仙光飞舞，但随即就黯淡下来道：“神道与仙道不通。你看，哪怕是我，也无法掌握仙道，对仙道所知不多。”
她叹了口气，道：“当年玄鸟天庭覆灭后，三清扶持建立昊天天庭，神道与仙道彻底分开。世人皆道神仙，但神和仙却是两种存在，不能混作一谈。而且，自三清隐遁之后，仙与神的矛盾便越来越大了。”
她沉默下来。
仙人觉得神们管得太多，不能自在行事，神们觉得仙人肆意妄为，干涉人间。
双方看彼此都不顺眼。
即便是后土娘娘，如今也是对现状有着颇多不满。
仙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天地人三界的神灵，五行之神，都奈何不得他们。倘若跳出轮回，后土娘娘对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但肩负众生期许，她又不得不尝试干涉这些仙人。
最近些年，仙神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常有战事发生，渐有失控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