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76节

  顾经年毕竟曾是书院弟子,略有些经验,当即执礼道:“荀老夫子,误会了,我们正有问题想请教你。”

  “哦,老夫记起你了,你是个好孩子。”

  荀老夫子再一看顾经年,想起这个英俊少年几次被女弟子纠缠,都冷漠拒绝,不是轻浮之人。

  他遂挥退旁的弟子。

  “你等还不去听讲,围着做甚?还有你二人,有何事不能等讲学之后再问。”

  顾经年遂低声问道:“弟子已进了开平司,想询问夫子,可知当年‘师门’一事?”

  荀老夫子的老脸瞬间就凝重了起来,不答,反问道:“你问此事做甚?”

  裴念这才出示缉事令牌,道:“事涉大案,还请夫子知无不言。”

  “好吧,你二人随老夫来。”

  三人边走边谈,荀老夫子说了些当年之事,但五六十年前,他也只是书院的弟子,知道的还是那些,只是能多叫出几个人名来。

  “师玄道、祖靖隆、岳洛杉……这都是当年的天纵之才啊,相比于他们,那时我是个毫不起眼的庸才,但‘师门’之名并非是在崇经书院时便有的,而是他们之后自称为‘逐出师门者’,被简称为师门。”

  “他们很在意被驱逐之事?”

  “那是自然,若说对异类的了解,谁能胜过崇经书院的历代先圣?百年前诸国驱异类征伐大瑞,正是先圣们出手抵抗才有了如今的安定。师玄道等人被逐出师门后一直都想复归书院。”

  确实只在崇经书院有像宋璋这样开口就能侃侃而谈异类之事的先生,这还是在朝廷抄没了藏书楼中大量有关炼术的典籍之后。

  五六十年前之事终究是太久远了,裴念于是问道:“荀老夫子可记得刘衡,大概二十多年前在书院就读。”

  “刘衡?老夫一生所见弟子如过江之鲫,实在是记不清了……你们随老夫来吧。”

  三人到了典簿房。

  一排排书架如树林般立着,荀老夫子缓步走进其中,却是根本不去看架子上的册籍,而是走进最里面的杂物间,翻查着里面积灰的箱子,最终找出了几份卷宗。

  分别打开来,在一列列的名字中,果然找到了“刘衡”二字。

  “庚辰年入学,癸未年弃文从医。”

  顾经年于是去翻找这三年间的弟子名册,大概有四百六十余人。

  他看得很专注,指尖缓缓划过,终于在某一刻停了下来,那泛黄的纸面上墨笔勾勒着三个楷书小字。

  “丹青。”

  裴念一直留意着顾经年的动作,见他神色凝固,凑过去一看,讶然念了出来。

  “丹青?”荀老夫子抚须道:“老夫平生所见弟子无数,一提名字就能想起来的,他算一个。”

  “还请荀老夫子与我们聊聊此人。”

  “他入学时年岁偏大了些,该有快三十了吧,可实在是个天纵之才啊,凡岁试、旬试,屡屡第一,性情亦极好,沉稳有雅量,不骄不躁,与人为善,极得弟子们钦佩。老夫想起来了,刘衡是当年那个跟屁虫啊,凡事唯以丹青马首是瞻。当年我们都以为丹青是宰相之材,后来不知为何从了医,刘衡亦是因此弃学,他们在书院时还结了社,切磋学术,叫……君子社。”

  结社是书院弟子的习俗,各种各样的都有,喜欢诗的结诗社,喜欢武艺的结武社,喜欢吃东西的也有食社,但顾经年就读时独来独往,对此事并不了解。

  “君子社?可有它的卷宗?”

  “结社为弟子们私事,书院并不管。”荀老夫子摇头道,“但据老夫所知,君子社与别的社一样,至今犹在。”

  

  讲堂。

  今日讲课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先生,姓龙,讲了经文典籍,随口还聊了聊百年前的旧事。

  说是北虞以大军伐瑞,军中驱二十头驺兽为先锋,那驺兽体形庞大,牛头虎身,背带双翅,五彩斑斓,尾长如鞭,一顿得吃五十余人。最后,崇经书院先圣出手,驯化了驺兽为座骑,大败虞军。

  “龙先生,敢问先圣是如何驯化驺兽,后来驺兽又去了哪里?!”

  举手提问的又是那个胖胖的书院弟子。

  因他经常提问,就连天天打盹的阿沅都知道他名叫庄子渊,是个富商的儿子,祖上几代都没有功名,所以什么见识都没有。

  龙先生直接无视了庄子渊的提问,反而训斥起弟子们只喜欢听新奇,却不好好学经文典籍,骂到兴头,也不管放课的钟声已经响过好久了。

  阿沅见还不能走,打了个哈欠,小声对沈灵舒嘀咕道:“庄子渊每天都好吵啊,我都睡不好了。”

  她这个婢女都知道驺兽军中就有,武定侯灭越国时的坐骑之一就是驺兽。

  沈灵舒却没理她,愣愣出神。

  阿沅遂问道:“姑娘,你不会又在想裴姑娘和顾公子吧?”

  “对啊。”沈灵舒竟然直接就承认了,小声道:“你说,他们每天凑在一起在查什么?”

  “姑娘关心的是‘凑在一起’还是‘查什么’?”

  “当然是查什么,我很好奇……”

  话到一半,一个胖胖的身影走了过来,沈灵舒立即住了嘴,警惕地看向对方。

  是那个爱问问题的庄子渊,朝她笨拙地行了一礼。

  “这位同窗,你好像……嗯,见识很广?”

  “就还行吧,你怎么知道?”

  “先生每次说奇异之事,你一点都不惊讶啊。”

  “所以呢?”

  “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庄子渊连忙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能帮我答一下这个吗?”

  “这是什么?”

  阿沅接过纸,沈灵舒目光看去,原来是一张问卷。

  第一道题上写的是“首阳山至于丙山二百六十七里,其神状皆龙身而人面,问,何以祠之?”

  “好难啊。”沈灵舒道,“这我如何知道?”

  庄子渊失望地“哦”了一声,挠了挠头,伸伸手,想把那问卷拿回来。

  沈灵舒却不松手,仔细看了一会,问道:“这倒是有些意思,都答对了会怎样?”

  庄子渊叹息道:“我好想加入君子社啊。”

  “那是什么?”

  “崇经书院最优秀的弟子们结为君子社,切磋学问,增长见识。”

  “那有什么好的?”

  “当然好啊,与卓拔者为伍,我就也能变好。”

  “有道理。”沈灵舒道:“这里面有些题,我好像听幕僚们谈论过,这卷子给我,我回去找幕僚答,明日再还你。”

  “真的?”

  庄子渊大喜,他没有门路,就是想找人问也问不到,于是连连点头,又交代道:“要每一题都答对,才能进君子社。”

  “试试吧。”

  沈灵舒时不时看向书院西边,终于见裴念与顾经年从那边过来,连忙就跑过去。

  与裴念打招呼时,她尽量摆出自然的笑容,却又故意道:“好巧啊。”

  “正巧有些案子需到书院查,他曾是书院的学生。”

  沈灵舒就是要裴念解释,接着就顺理成章地问道:“什么案子呀?”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顾经年的目光却是落在了沈灵舒手中的卷子上,问道:“这是什么?”

  “你同窗那个小胖子给我的,说是加入君子社的考试。”

  闻言,裴念与顾经年不由对视了一眼。

  二人正是要打听君子社,没想到一瞌睡便遇到枕头,几乎同时伸手去拿那份卷子。

  “给我看看。”

  沈灵舒却是把卷子往背后一藏,狡黠地一笑,悠悠道:“这次轮到你们俩好奇了?那就一起做呗。”

  往日见裴念与顾经年总在一块,她虽不嫉妒,感受总归不好,这次既找到了机会,她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参与进去。

第68章 同窗

  一盏油灯下,四个脑袋凑在一起,盯着一份卷子。

  “好难。”

  阿沅哀叹了一声,很快放弃了,目光只盯着案上的几份吃食。

  顾经年心想,凤娘或许也能答……倒也未必,那女人看着很聪明,但学问好像很差劲,所有聪明都用在如何彰显魅力上了。

  这边,两个黄毛丫头却是争执了几句。

  “吴掌簿应该能答,找他试试。”

  “裴念,你不会是想把我甩开吧?”

  “开平司的案子,你最好还是别插手。”

  “这卷子可是我的。”沈灵舒道,“你若甩开我,我就到处说裴缉事在查君子社,打草惊蛇。”

  裴念没办法,只好让沈灵舒与阿沅换上差役的衣服,带她们一道去了开平司掌簿房。

  “吴掌簿,可知首阳山之神,何以祠之?”

  “好刁钻的问题,容老夫想想在何处见过。”

  吴墨之记忆力极好,很快想到了什么,在那浩如烟海的书架中找出一本古籍来。

  “找到了,少牢具,羞酒祠。毛用一雄鸡瘗,糈用五种之糈。”

  沈灵舒佩服,依旧不肯把卷子交给别人,道:“我来抄录,我字写得好。”

  顾经年却是止住了她,道:“写下来,让庄子渊再抄一遍。”

  以开平司掌簿吴墨之那异乎寻常的记忆力,也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把那卷子答完。

  沈灵舒满意地掸了掸那份答案,道:“再帮你们一个忙,明日我便让庄子渊带我一起进君子社。”

  次日。

  “不行不行。”

  庄子渊看着沈灵舒手里的答案,先是惊喜万分,恨不得马上就夺过来,可再一听她那无理要求,顿时为难。

  “这位同窗,不是我过河拆桥,而是进君子社很严格的,这卷子是专门给我出的,我进书院满一年、请求入社满半年,每天为他们洒扫以示诚意,才有资格,你现在还没资格。”

  沈灵舒听得眉头微蹙,叉腰道:“你别管,带我一起去见他们的人。”

  “那好吧。”

  庄子渊乐呵呵地抄着答案把卷子给答了,还被沈灵舒骂了句“你这字也太丑了吧”,他倒不以为意,傻笑道:“走,我带你去找余苍师兄。”

  沈灵舒不知那余苍是何人物,在藏书院后面的益德斋见到对方,觉得好像有些眼熟。

  趁着余苍审阅卷子,她与阿沅窃窃私语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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