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58节

  “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自由?”

  晁矩之很快以试探的语气吐出两个字。

  他见过许多笼人,他们都想要自由。

  顾经年乍听之下有些不屑,可一琢磨,蓦然间却意识到自己最终想要的何尝不是自由。

  “说!你们所为,幕后主使是谁?大药师又是谁?”

  “你不是笼人?”晁矩之一听便反应过来,“你是谁?”

  “回答我的问题。”

  晃矩之无奈地叹息一声,道:“除了恩相,又还能有谁?”

  “郑匡甫?”顾经年问道:“大药师又是谁?”

  “御医刘衡也好、大药师也罢,都是恩相府中供奉,我与崔受恩相之命,助他们在万春宫炼药,否则还有谁能指挥得了工部侍郎、御前左军领统,但恩相所为,并非为一己之私利,而是为了国家大业。”

  “是吗?”

  “驱使异类,在大瑞被视为歪门邪道,但近数十年间与南越、西雍交战,我们的大军已愈发为异类所克制,恩相反对穷兵黩武,盼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若如此,为何西郊之变后,他反诬陷顾北溟?”

  “谁说是诬陷?顾北溟本就参与了恩相的计划,出了事,总得有人担。”

  “你是说他们的不合是假的?”

  “不错。”晁矩之道:“我们只是没想到,大药师为了炼虺心,将恩相多年的成果付之一炬,但不知这是笼人的授意,还是他的私心。”

  “你在骗我。”

  “没有,若非如此,为何北衙会帮着把事情压下来?便是不能让旁人知晓内情……”

  “嘭!”

  几句对话间,屋门已被人砸开,一排排护卫已执刀持弓包围了书房。

  但见到劫持主人的是自家公子,俱是愕然。

  顾经年并不慌张,喝了一声,道:“别过来!”

  晁矩之也是安抚众人道:“都别冲动。”

  “让他们备马。”

  “去备马。”

  “让开。”

  顾经年不打算陷在这里,挟持着晁矩之往马厩而去,选了一匹骏马,将晁矩之一把打晕,像破麻袋一般丢在马背上。

  他翻身上马,闯门而出。

  出了城门,他无意识地就往西走,那是崇经书院的方向,也是他在城郊唯一熟悉的地方。

  到了霜枫山脚下,他既不能去崇经书院,干脆继续向西狂奔,反正只要找个无人之处审问晁矩之几句,然后杀人灭口就好。

  通过这次,他已大概明白了形势。

  不论幕后黑手是不是郑匡甫,几乎可以说是代表了绝对的权势,因见不得光的计划出了岔子,现在无非是两个目的,平息事态、找到虺心。

  顺了他们的意,未必就能平安,顾经年若把缨摇交出去,就完全没了利用价值,依这些人的狠辣,必要灭口,毕竟连晁矩之把儿子都抛出来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所有人以为是大药师拿了虺心,但又无法确认,所以,他要抢先找到大药师,让其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再往后的事,便等顾北溟回来了亲自解决吧。

  脑子里想着这些,他驱马到了河边一处僻静的草地,环顾四望,并无一人,唯有一棵大树孤零零地立在岸上。

  夕阳几乎完全没进远处的山峦,一轮残月已挂在了天空上。

  顾经年把晁矩之从马背上拖下来,举起匕首,准备先废了他的手脚。

  然而,下个瞬间,一道黑影忽然从树下射来,卷住了顾经年手里的匕首。

  竟又是那黑影守卫。

  这次,它是树的形状。

  因夕阳把树影拉得很长,它的身体也极长,每一根枝叶都成了它的手脚。

  “唰。”

  卷走匕首的同时,黑影守卫不停伸出树枝,卷住了顾经年的手、脚、脖子、腰,将他拉到树下死死地捆住,动弹不得。

  他本以为这是晁矩之的护卫,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他看到晁矩之也被捆了起来。

  远处,月光照着大山,投下巨大的黑影,忽如波浪一般动了起来,有人竟是负手站在大山的影子之上,衣袂随风而动,腾云驾雾般被送到了河边。

  是梅承宗。

  他脚不沾地,落在了顾经年面前,一手拿帕子捂着口鼻,另一只手兰花指翘着,两个指头在虚空中一捏,竟是从树影中拉出一个人形的黑影守卫。

  这黑影守卫竟也没干别的,把地上的马粪一脚踹开,须臾,化成了一张凳子。

  “今夜小露一手。”

  梅承宗优雅地坐下,脸上带着矜持而得意的笑容,道:“我很强吧?所以我能当提司。哦,对了,你还不知道,现在我是你上级的上级。”

第50章 壮士断腕(三)

  顾经年又试着挣了一下,没能挣开束缚。

  这次,捆着他的黑影远比在晁府书房中的强大,也许因为是夕阳、月光、大山、树木所形成的,而具有了天地之力。

  在这可怖的力量之下,顾经年感到自己渺小得像一只蝼蚁。

  他确实对梅承宗的强大感到了惊讶。

  “你是异人?”

  “怎么说呢。”梅承宗吃吃笑了起来,道:“我早已经是人了,只不过,我是特别强大的人。”

  说罢,他翘起二郎腿,道:“你呀,总觉得你受欺负,是因为你身为异类,错啦,是因为你不够强大。”

  “我很强。”

  “身体的强,只是个人能力中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构成强大的,还有智谋、权力。”

  其实梅承宗今天心情不好,从北衙调到南衙在他看来并非升迁,偏井底之蛙们还骂他德不配位,他心中恼火,恨不能在他们面前露一手,只能在顾经年眼前显摆,因此不免多教导了对方两句。

  “独来独往的孤狼,永远斗不过懂得配合的人类,野兽有尖牙,有利爪,人却懂得用弓箭、刀枪,还能驯狗,吃野兽的肉,用兽皮做成盾牌。我早已不是被狩猎的野兽,而是吃野兽的人。懂了吗?”

  “不是很懂。”

  “笨。”

  梅承宗气馁地挥了挥手帕,又道:“算了,与你这蠢货说不着,你只要记得,我是提司,你是巡检,往后你听我的便是。”

  “是。”

  “那本提司问你,晁矩之一案,你都查到了什么?”

  顾经年目光瞥过梅承宗脚下那恍如实体的黑影,心中忽然有个猜想……晁家书房的对话,很可能梅承宗就在场,并且已经听到了。

  他遂一五一十地把晁矩之说的话都转述了一遍。

  “看来,你都知道了。”梅承宗叹了口气,“那你要是不听话,我只有杀你灭口喽。”

  “是。”

  “不错,一切的幕后主使正是郑匡甫,我们北衙……我们开平司虽不支持他所作所为,但他偏说是为家国大业,那些事确不宜闹开了,没奈何,就替他盖着吧,揭开了对谁都没好处,你说是吧?”

  “是。”

  “这才对嘛,这事本就有你爹一份,原本是要他担罪,现在刘衡、崔、晁矩之站出来扛了,以你的立场,可不该还有怨言。”

  顾经年道:“是,我正是如此想,方才准备杀晁矩之灭口。”

  梅承宗轻鼓了两下掌,道:“很好,我就是欣赏你这份狠辣,那这件事就这般定了,到晁矩之为止,莫再招风波。”

  “我只是巡检,自是不会再招风波。”

  “笨。”梅承宗白眼一翻,气道:“我是说闵远修、王清河、裴念等人必想把火烧到相府,你与他们不是一路人,懂了?”

  “懂。”

  “那好,再说虺心一事。”

  梅承宗终于转到了正题,先是斜眼睥睨了顾经年好一会,问道:“真不是你或黄虎拿的?”

  听他提到黄虎,顾经年脑子里飞快地思考了一番,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与黄虎都没拿虺心,但,黄虎有个秘密。”

  “哦?”

  梅承宗有一个颇为夸张的惊讶表情,问道:“是什么?”

  “六头虺是从黄虎身上‘生’出,他因此死而复生,甚至也有了自愈的体质,许是出虺带来的吧。”

  “原来如此。”

  梅承宗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颇有玩味的意味,似乎早便知晓了,又问道:“还有吗?”

  “没有了。”

  顾经年抛出些容易被发现的事实,反而是为了掩盖他与黄虎之间特殊的关联。

  他赌梅承宗不可能得知此事。

  果然,梅承宗点了点头,道:“你倒是一个实诚人,此事为何不告诉裴念,却要告诉我?”

  “裴念是普通人,接受不了这些,而我们都是异人。”

  “啧,都与你说了,我不是异人。”梅承宗不耐烦地挥挥手,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很好,往后我带你回北衙,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谢提司。”

  “接着说吧,方才说到哪了?虺心,你觉得谁拿的?”

  “大药师。”

  “为何不是三殿下或旁人?”

  “据我所见,我离开时就只有大药师手下的羽人守着巨虺,不会有旁人得手。”

  “但巨虺沉入了沼泽啊。”梅承宗少见地露出了认真思索的表情,“三殿下来得不慢,他并没有多少时间拿走虺心。”

  顾经年想了想,道:“我虽不了解那人,但我直觉他不简单。”

  这句话本意是想引梅承宗多说一些那个大药师的情况,可梅承宗却是白眼一翻,道:“呵,你当我很了解他吗?”

  “我以为北衙无所不知。”

  梅承宗道:“北衙也好、南衙也罢,都归指挥使统领,郑匡甫与指挥使关系密切,从不让我们查大药师。”

  顾经年有些出乎意料,他一直以为北衙、笼人、大药师是一伙的,此时才意识到这些人之间并非是从属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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