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殷景亘叹道,“故而说伏界山之大,胜于雍国。”
伏界山,顾经年也曾听说过,那是中州西部与夷海的交界,极难翻越。
没有人知道伏界山有多高,只知就算是能飞天的异人,也难以看到它的顶峰。
对于普通人而言,伏界山便是天地的尽头。
殷景亘抬头看着地图,他的地图大小有限,没能把西陲蛮荒之地全都囊括。
就好像雍国的国力有限,困于与诸国的纷争,不能征服西陲蛮荒。
“我年幼时,曾听皇祖父说过,伏界山之所以高,是为了保护中州。它的任何一点异动,都可能给中州带来灭顶之灾。如今虽说问题不是出在伏界山,而是在它八千里之外的余脉上,却也足以让我感到……自身如蝼蚁般脆弱。”
顾经年一心想离开中州,前往沃野,可这次,他却是从殷景亘的忧虑中感受到中州之外充满着危险。
与殷景亘长谈了许久,他离开殷景亘的驻跸之处,抬头看去,一只鸟儿正站在街边干枯的树枝上对他叽叽喳喳。
天气干燥,就连鸟儿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像是在骂人。
顾经年走到树下,鸟儿骂骂咧咧地振翅而飞,引着他往城西而去,穿街走巷,终于到了一间破宅处。
一个黑汉正担着水准备进门,回头一看顾经年,愣了愣,脸上浮起惊喜之色。
“侯爷,你来接我们回家了?”
顾经年不由笑了起来。
在看到老黑的瞬间,他感受到自己与这些赔钱货、药渣们已经成了一家人。
走上前,看了一眼老黑担着的水桶,里面只有半桶掺着泥沙的水。
“唉。”老黑叹道,“这边过得可太苦了。”
“再忍一忍,我们就离开。”
“好咧。”
说话间,高长竿、炎二、琴儿、落霞等人一股脑地从屋里出来,或惊喜或幽怨地盯着顾经年。
个个都是衣裳褴褛、蓬头垢面,如难民一般。
“凤娘呢?”
“那。”
高长竿目光殷切地打量着顾经年,发现他是空手而来,不由失望,指了指屋子。
顾经年推开屋门,隔着屏风,隐隐见到了那风姿卓妁的身影。
“别过来。”凤娘忽然喝住了他,“就在外面说。”
“怎么了?”
顾经年不知出了何事,微感疑惑。
凤娘道:“没洗头呢。”
“我看鸟儿都会啄自己的羽毛。”
“去你的。”凤娘嗔了一句。
顾经年真就不进里间,问道:“查到了什么吗?”
“嗯。”凤娘先是以肯定的语气应了一句,接着却道:“可我心情不好,不想告诉你。”
“别闹,说正事。”
“我偏不,我既不是你的下属,又不是你的女人,凭什么你说什么我都要照做?”
顾经年一本正经地问道:“原来你想当我的下属?”
这句话或许有些装傻充楞,接着他又颇为真诚地补了一句,道:“我把你当成最值得信任的同伴。”
“臭男人。”
凤娘没好气地嗔了他一句。
她怨他听说她没洗头,既没想着给她安排一个好的住所,也没去打水来给她梳洗,甚至不懂得夸一句她不洗头也很美,就那么直愣愣地在外面坐下了。
但不论如何,她终于开始说正事。
“西南的旱情当是与连羲山脉深处的地陷和火山有关。”
“我知道,殷景亘与我说过。”
“可他应该没告诉你,异人们对这件事的看法。”
“有何看法?”
“有一部分异人认为,中州终于有了再次打开的迹象。”
顾经年问道:“什么叫打开?”
凤娘道:“你可知我是何族类?”
“鸟类?”
“去你的,我是青鸟一族,祖辈生活在昆仑山,包括你的异能来自彘人,彘人亦非中州族类,那你可有想过,我们的祖辈是如何到中州来的?”
“你是说,只有中州打开之时,夷海异类才能进来?”
“我至少敢说,唯有中州有缺口时,夷海各族才能大举攻入。”
“攻入?”
“不错。”凤娘道:“我很小的时候便听我娘亲说过,中州之所以流落这么多异人,其实是夷海各族的放逐客们联合在一起,准备攻入中州,没想到进入这片天地之后,异能无法发挥,被中州人击败了……结果,因为缺口已经合上,只有偶然得机缘者可以离开,其他异人只能世世代代留在中州。”
顾经年道:“若必须有缺口才能离开中州,你为何会准备地图。”
“缺口也有大小,容寥寥几人的缺口时常有,拿命去试,百千人中总有一两人能离开。可伏界山一旦生变,那可是数万万的夷海异类涌入,岂可同日而语?”
“真能出这等事?”顾经年道,“不是危言耸听?”
“就算是危言耸听,可也不是我说的。”凤娘道,“眼下是异人之中已经在流传,认为连羲山地陷是伏界山打开缺口的序幕,数月间,已经有更多异人往这边聚集。”
“他们为了什么?”
“有的与我们一样,想离开中州去往夷海;有的想要借机感受中州之外的天地,增强他们的异能;有的是担忧夷海诸族;其中还不乏有人想要借机成就王业,唔,那些人你也认识,在雍国造反的糜胜、关天泽。”
“他们也在连州?”
“我的鸟儿看到他们的人往连羲山深处去了,总之那一带如今鱼龙混杂,是不折不扣的是非之地。”
顾经年问道:“缨摇呢?有她的线索吗?”
凤娘反问道:“你呢?感受到她的气息了吗?”
“还没有。”
“确实有不少人看到有火鸟坠落于连羲山深处。”凤娘道,“只是此处距连羲山尚远,你感受不到亦属正常。”
顾经年点点头,道:“我这两日就准备进山。”
“我陪你去。”
“不必了,此行危险,我有些事想托付于你,你是我如今最信任的人。”
顾经年原本想把陆安然带在身边,但听闻连羲山十分凶险,那便唯有让凤娘照看了。
他大概将在居塞城的遭遇说了,末了,道:“你们在连州等我,待我带回缨摇了,我们便启程去沃野。”
凤娘难得显得温婉起来,安慰顾经年道:“你阿姐的事……别难过。”
“没事,我明日把孩子带来,你寻一处安全之地等我。”
“好。”
待顾经年走了,凤娘听得那推门声,终究忍不住起身往门外看去。
过了一会,她却是自言自语地嗔了一句。
“最信任我?你却总与旁人睡。”
第200章 入山
次日,顾经年在连州城住处的后门外,高长竿坐在车辕上,抬头看着那高墙大院,不由感慨。
“公子怎不带我们住这?”
“你就知道享乐。”老黑道,“肯定是不安全。”
等了一会儿,只见顾经年与一个美妇人抱着孩子出来,如同一对夫妻。
高长竿与老黑不由对视了一眼,小声嘀咕起来。
“好漂亮,不输掌柜的。”
“比掌柜的漂亮。”
高长竿说了心里话,主要是他认得凤娘太久了,早已感受不到凤娘的漂亮。
老黑则客观得多,道:“还是掌柜的更有……”
他描述不出凤娘比苗春娘多的那种风韵,只好道:“总之,掌柜的胜。”
“可他们,有孩子了。”
“嗯。”老黑闷声闷气道:“那是输了。”
正替凤娘觉得可惜,他们转头一看,只见裴念送出了后门,却被顾经年抬手挡住。
听不清裴念与顾经年说了什么,但能看到两人都是神态平淡,十分疏远。
末了,顾经年略略提高音量,道:“确是信不过你。”
“那就恕不远送了。”
裴念微微颔首,关上了门。
老黑看在眼里,低声对高长竿道:“不论如何,裴缉事是出局了。”
顾经年扶着苗春娘登上马车,道:“走吧。”
“驾。”
马车缓缓而行,顾经年掀开车帘往后方看了一眼,虽看到远处有人跟着,却并不在意。
过了一会,他开口对苗春娘说了一句。
“你若现在决定离开,还不晚。”
既然顾经年决定把陆安然交给凤娘安置,苗春娘若要跟去,便必然会被限制行动,并被作为最不可信任之人紧紧盯着。
苗春娘也知道这些,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低声应道:“你如今不信任我没关系,日久见人心,你会知道我是真心想帮你。”
“不是不信任,否则我不会让你照料孩子,只是,你有你的立场。”
“我们立场相同的。”
“也许吧。”
顾经年不想再谈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