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还不是最人的。
当那满池子的血蛭涌出去了大半之后,却显出了几个半死不活的人。
那些人浑身上下都爬满了血蛭,哪怕火焰在旁燃烧,还有血蛭粘在他们身上不肯下来,将他们吸得只剩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
顾经年看他们显然是活不成了,干脆拔出箭来,一箭一箭将他们射杀,以解他们的痛苦。
当池子里的血蛭逃散了更多,便露出下面层层的白骨。
看来,黏液是由螈人体内流出的,而要让螈人生产出黏液,则需要喂食血蛭。
殷括、殷誉成的一次次复生,也是以无数人的性命为代价。
烈焰将这一切焚烧,火光中,顾经年回过头瞥了董才良一眼,目光似乎是问了一句。
“你来,是因为殷誉和也想这样炼成螈人吗?”
董才良读懂了顾经年那傲慢眼神中的意味。
他先是感到惊惧,之后,又感到了有些被冒犯。
不论这个炼化场里是怎样的情形,也不论殷誉和是否打算与顾北溟合作,那也是君、是父。
顾经年身为臣、身为子,如此行径,本质上就是逆反。
董才良内心深处并不喜欢逆反之人,此时却只能臣服在顾经年的淫威之下,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走吧。”
顾经年淡淡说道,继续往前走去。
董才良连忙跟上,随他走进了后面的一道门,才进门,再次吃了一惊,目露震惊之色。
在他面前,摆着的是一个个的大缸子,足有近二十个,每个缸子上面都竖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绑着一个人。
董才良的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移过,眼神中的震惊之色越来越浓,最后不由自主地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太……太上皇,这么……这么多太上皇……”
那近二十个架子上绑着的,竟全是殷括。
一时间,十余个殷括同时睁开眼来,看向了董才良,场面蔚为壮观。
这些殷括都是由少量的身体加上大量的黏液复生的,保留了极少的记忆,因此看到董才良也并不认识,但他们身上依旧保留着帝王气,极具威严。
“来者何人?!”
十余个殷括同时问道。
董才良连忙匍匐在地,颤声道:“臣……臣……”
他分明是来平定殷括的,此刻却双唇抖动,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
“噗。”
顾经年已提刀上前,一刀搠进了挂在架子上的一个殷括的胸口。
很快,他意识到这样杀不死殷括,干脆直接拿起火把点燃了旁边的架子,将殷括投入了火中,直到他活活被烧死。
“逆臣!”
剩下的殷括们纷纷大骂。
“逆臣,你可知朕是何人?!”
董才良也连忙道:“成业侯,要不……”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是留下一个殷括作为活口吧。
但顾经年根本不理会,只将一个个殷括投入火中烧死。
这里有足够多的殷括能让他杀个过瘾,他一边烧,一边数,直到把所有的殷括都烧死,他数过了,足有十七个。
“乱臣贼子!”
随着最后一句愤怒的嘶吼消失在火中,终于,密室里清净了下来。
董才良不敢相信顾经年就这样把所有的殷括都杀了,环顾四看,喃喃道:“成业侯,你……”
“走吧。”
顾经年的语气依旧没有带丝毫感情,继续扫荡着这个炼化场。
他看到有炼师逃跑前正在练习把人的血脉从皮肤中拉扯出来,而地上躺着许许多多的尸体,皆是因炼师的失误而死,这些尸体原本是要被投入那血蛭池子的。
至此,才知梁辛能熟练地给他与顾北溟换血,是牺牲了多少无辜的性命。
那些炼师被顾经年逼到无处可逃,终于是转过身来,哀求道:“公子,我们都是大帅悉心培养的心腹啊。”
董才良见状,心中也觉可惜,暗忖这些炼师都是难得一遇的人才,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
“成业侯,也许该留着他们作为证人……”
“噗噗噗噗。”
顾经年只是挥刀,以这利落的动作回答。
董才良心疼地闭上眼,不忍再看。
此番,陛下派他来商量与顾北溟合作之事,看情况,顾经年分明也是猜出了陛下的心思,但还是如此绝决,看样子是一点都不打算遂陛下的心意。
只可怜他奉命而来,恐怕是无法完成旨意了。
终于,所有的炼师都被杀尽。
顾经年其实知道,这么做并不能杜绝炼术的罪恶。
甚至于,他自身的罪过并不比这些炼师们轻。
但人活一世,太容易茫然了,唯有保有一颗初心,与那些曾经迫害他的抗争到底。
抛下了刀,径直往外走去。
董才良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成业侯,你今日如此,倘若顾大帅问起来,如何交代啊?”
“这便是我的交代。”顾经年随手一指,“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对父亲的规劝。”
他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道:“为人臣、为人子,一味地顺服于君父,那不是真的忠孝,君父犯了错,能敢言直谏,方为忠孝。”
董才良微微一愣,听懂了顾经年的言下之意。心道,看样子,这一番话也是对陛下说的。
“成业侯所言甚是,只是,君父是对是错,并非你我能一言而决的啊。”
顾经年却没有理会。
他急着回去看陆安然,竟是在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什么也不管,在一个个士卒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往大帅府走去。
直到见了陆安然在护卫与老嬷子的照顾下还好好的,他才放下心来,暗忖下次不能离开这么久了,然后迅速地洗漱,重新抱起了孩子。
仿佛他只是出门打了一坛酱油回来。
但他今日所为,其实已改变了太多事。
第195章 遗民
夜里,居塞城元帅府又响起了哭声。
临时找来的奶娘连忙将半岁的陆安然抱起喂奶,可才喂了小会儿,那孩子又哭个不停,直到顾经年伸手接过,哭声才忽然停歇下来。
“这孩子是认舅舅了。”
奶娘悻悻然说着,退了出去,才到门口,见了一人过来,连忙行礼道:“大少夫人。”
“我来看看四娘的孩子。先夫与四娘是同胞兄妹,关系最近,如今这情形,我这当大舅母的却来得晚了。”
“是,少夫人请。”
来的是苗春娘,今日终于没再穿着她那一身丧服,恢复了正常装扮,愈显绝色。
她才进门,便见顾经年打了个哈欠。
“怎么?困了。”苗春娘道,“你也是个贪睡的,我来抱吧。”
“她认人,旁人抱要哭的。”
顾经年虽然困,却摇了摇头。
他知苗春娘是作为赵伯衡的眼线来打探顾家之变故,淡淡道:“你有话便直说。”
“想必是你信不过我。”苗春娘道,“估摸着她嫌那仆妇的奶腥,给她熬些米糊吃吧。”
顾经年看陆安然并不肯睡,遂吩咐下人熬了米糊来试试。
过了半晌,一大碗米糊端了上来,顾经年先舀了一勺自己吃了,确认没毒了便准备喂孩子。
“岂是像你这般喂的?烫到她。”苗春娘道,“我来吧。”
她接过勺子,嘱咐顾经年把孩子抱好,舀了一小勺,放凉后方才喂到陆安然嘴里。
夜灯下,两人这般伺候着孩子,气氛静谧,偶尔响起大人哄孩子时“啊”的声音,偶尔响起孩子的笑声。
“我以前喂过孩子,知道是谁吗?”苗春娘道。
“谁?”
“你。”苗春娘道,“以前在战俘营,你也就这般大,我三四岁,看着他们拿菜汤喂你。”
顾经年道:“你都记得?还是编的?”
“我记忆力特别好,超出常人的好。”
“不妨直说,你有何目的?”
“至少对你没有敌意,我说过,你也是半个越人。”
“我娘亲是越国的反贼。”
苗春娘微微苦笑,道:“国都亡了,同根同种的人已不剩几个,还分什么反贼?听说那年,你母亲与公主都被瑞军俘虏,曾互相帮过对方。毕竟,知道到了越国的覆灭是瑞国的阴谋之后,她们便意识到该一致对外。”
顾经年微微讥笑,道:“我在雍京见到卫俪,她第一反应是想杀了我。”
“顾北溟伤公主太深了。”
“所以,你想拉拢我?”
“我早就在拉拢你了。”
苗春娘用她如含秋水般的眼眸看着顾经年的眼睛,让他瞬间就明白她说的“拉拢”是怎样的缠绵情形。
顾经年侧过头,淡淡道:“我对你们那些事不感兴趣。”
“其实,当年让我与你生个孩子,是我故意让顾继祖萌生了那个主意。”
“什么?”
“我想与你生个孩子,继承你的自愈之力,让他号召‘不死军’的余部。或许,能够感化你,让你继承你娘亲的遗志。可惜,我始终没能怀上。”
“我娘亲有何遗志?”
“保护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