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与朕一起,而是他想炼化凤凰。你该知道,并非所有人都适合炼化。”
顾经年的脸色沉下了来,语气冷峻,道:“缨摇在何处?”
“朕派人去找了,不久前已得到回禀,不日就会有结果。”殷括道:“你若想知道,到时朕让你前去迎她便是。”
说到这里,他感觉到顾经年身上的杀气一点都没减,长叹了一声,道:“朕可以答应你,不再炼化凤凰。”
“是吗?”
“从你身上便可看出,这是换血法啊。”殷括指了指顾经年背后的火翅,道:“换血法看似最简单,实则最重机缘,血脉不合便是不合,强行炼化只有暴毙一途。顾北溟之所以一心寻找凤凰,因为他认为儿子能行,他便他能试。但,朕绝不会尝试,只要你投效朕,朕将保护你与凤凰……你要知道,不仅是顾北溟,瑞帝也对你虎视眈眈,天下之大,唯有朕愿意保护你们。”
顾经年道:“如此,你不是对我父亲爽约了?”
“你比他年轻,也必将比他强大。更值得朕的承诺。”
说着,殷括眼神愈发诚恳起来,又道:“更重要的是,朕钻研炼术,并非是为了让自己强大,而是为了阻止瑞国。”
他收回手,指了指自己,又道:“朕若非寿命将至,断不会把自己变成螈人。朕克制了一辈子不沾炼术,临了这般,并非贪生怕死,而是……放心不下啊。”
这句“放心不下”让殷括自己都动容起来。
“瑞国明面禁炼术而实以炼术为强,一旦朕驾崩,子孙不肖,终有一日,使瑞帝一统中州,则中州万物皆为他一人之祭品。朕绝不能容忍,不惜代价亦要阻止!”
最后这一句话,殷括也是一吐胸中积郁,说得声色俱厉。
顾经年一直听得冷笑,此时竟真有点被触动到了。
不惜代价,也一定要阻止瑞帝。
殷括的这个意志,似乎在某处发出了回响。
“孩子,朕了解你。你与朕年轻时一样,你我皆厌恶人性这贪鄙,欲使中州成为太平乐土。”
殷括道眼看顾经年有所触动,道:“投效朕,朕可以原谅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你想求我别杀你,却说你能原谅我?”
“不错。”殷括道:“哪怕是为了顾北溟,朕也会原谅你,所以你大可放心。”
顾经年脸色缓和下来,问道:“你派谁去找缨摇?”
“屈济之。”
这次,殷括给了回答。
然后他伸出手,展示出了君王包容气慨,道:“相信朕。”
顾经年似被说服了,火翅低垂,落下,走到殷括身前,任他拍了拍他的肩。
“好,好孩子。”殷括露出了笑容。
下一刻,那并不大的火翅包裹住了他。
就像顾经年以翅膀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拥抱。
“啊!”
殷括被烧得剧痛,惨叫着,想要挣扎出去,但身体已被顾经年紧紧摁住了。
他没有骗人,他确实不会异能,只能一掌一掌拍在顾经年身上。
可就算拍得顾经年嘴角流血,他也没能挣脱开来。
“你……放开朕,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给……”
顾经年眼神却毫无波澜,道:“你觉得自己说得很真诚吧?或许过去你真是那么想的,钻研炼术是为了知己知彼,是为了阻止恶念。但你看看你的这座宫殿,你真是那么做的吗?”
“朕……”
“我不在乎你怎么做。”顾经年道:“但你骗我就是不行。”
“啊!”
“啊!”
惨叫声不停,殷括的耳朵掉了下来,伤口却迅速干瘪下去,并没有黏液渗出。
顾经年的火翅也照亮了殷括身后的情形,那是一个炼化用的场所,数不清有多少螈人的尸体挂在架子上,一个个池子里放着的是各种器官。
而殷括不惜代价炼出的身体,正在火翅的包裹下逐渐萎缩,直到成了一具焦尸。
第155章 即位(一)
西宫的烈焰以一种怪异的形式流入地宫之后,越来越多的禁卫们赶到,渐渐控制了火势。
火势虽不大,燃烧的烈度却极高,短短的一段时间,竟把那刚刚修建的巍峨宫殿群烧得透透的,终于轰然倒塌。
烟灰随风飘扬,飘到了殷景亘的面前。
他站在一口井边,注视着那一路向下的深幽石阶,眉头微皱,眼中藏着深深的思虑。
其实,在做出计划之时,他便与殷誉和说过一句话。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番行事,请父亲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
事实证明,哪怕千算万算,总会有疏忽之处,殷括还是逃了,一旦让他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而比起后果,更让人焦虑的是后果揭晓之前什么都未知的时刻。
殷景亘等待着,什么也没说。
在他身后,不停地有甲士过来,道:“昭王,太子殿下问你何时过去?”
每一次,殷景亘都会回答“马上”以安抚殷誉和的情绪,同时嘱咐让殷誉和果断进行登基事宜。
最后,殷誉和派了殷婉晴过来询问。
“兄长……”
“告诉父亲,我马上就过去。”
殷婉晴没走,反而走到井边,低声问道:“还有别的出入口吗?”
“我在找。”殷景亘道,“整个宫城,每个角落我都在找。”
“我是说宫城之外。”殷婉晴问道:“地宫是否有出口通入宫外?”
“若有,会很麻烦……”
殷景亘脸色很凝重,像是一朵随时要滴出雨的乌云。
正在此时,有人高喊了一句。
“昭王,快看!”
几个禁卫快步赶上来,喘着粗气,指着身后,喊道:“来了!”
石阶太长,殷景亘等了很久,才看到一道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渐渐地,走到了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是顾经年。
他衣衫褴褛,满是被刀刮、被火烧的痕迹,背上没有火翅,看起来就像一个艰难逃生出来的普通人。
他手里捧着一个干瘦的躯体,那躯体干瘪,枯瘦,像是烤到了半熟的肉干。
殷景亘屏息看去,认出殷括。
那个他小时候无比敬畏的、高高在上的至尊皇帝,被烤干之后,也只有羊羔大小。
那种惨烈的对比,让殷景亘觉得荒唐可笑。
可笑感泛起,他眼眶却是瞬间就红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皇祖父!”
身为雍国皇氏,演技是必须会的技能,殷景亘演技并不算好,胜在有几分认真与诚挚。
他确实是悲痛。
悲痛的不是殷括之死,死在他亲手布置的刺杀之下。
他悲痛的是殷括早就死了,那个曾经让他崇敬的皇帝很早就以另外一种方式死掉了,被岁月、权力腐蚀,死于自私与懦弱,剩下一具苍老的空壳,在阴暗潮湿中通过最卑劣的手段偷生。
大雍国的重担、一统中州的理想,将落在殷誉和与他身上。
殷景亘咬着牙,眼神无比坚定。
他心中暗道:“皇祖父,你早该死了,大雍社稷交给我,只会更好。”
顾经年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殷景亘一眼,坦然受了,然后,他把殷括的尸体放下,走到了一边,与殷婉晴对视了一眼。
殷婉晴目光清澈,再次示意顾经年放心,眼神中却不见太多的悲伤。
殷括与这一对孙子孙女,看起来并没有太多感情。
也是,若有感情,不至于能有这样一场刺杀。
“是你将皇祖父的遗体从逆贼手里抢回来。”
殷景亘终于起身,看向顾经年,开口将整件事定了性。
然后,他亲自抱起了殷括的尸体,步履坚定地走向前朝的大殿。
殷婉晴走到了顾经年身旁,小声道:“信王叛乱,你最先发现他的阴谋,因此与他交手,并带走凤娘做为人证。御前对质,眼看事情要败露,凤娘便助信王刺杀了殿下。”
这会是对外的说词。
顾经年问道:“凤娘会怎么样?”
“已经被‘当场’格杀了。”
殷婉晴特意加重“当场”两个字的语气,告诉顾经年,死的不是真正的凤娘。
死的或许是阴差,被东宫灭了口。或许阴差也没有死,东宫还需要他刺杀更多人,毕竟要灭口的话,顾经年也是知情人。
“至于你的朋友。”殷婉晴道:“见过她的人并不多,改名换姓便是。”
相比起来,殷婉晴虽然没有允诺任何封赏,可所作所为比殷括更有诚意得多。
如果不是殷婉晴在事前擅自对顾经年透露计划,顾经年是否会被殷括说动还是未知数。
换言之,殷婉晴当时比划的那简单手势,可以说是挽救了东宫的命运。
顾经年对此是满意的,问道:“屈济之的立场是什么?”
“为何问他?”
“朝堂上我只认得他,不想与他为敌。”顾经年道:“担心他做出傻事来。”
殷婉晴显然不信,深深打量了顾经年一眼。
她想了想,干脆把事情挑明了说。
这也是她的行事风格,尽可能地用阳谋。
“你很聪明,看出了接下来的事态,屈济之的态度举足轻重。”
“我没看出来。”顾经年道。
殷婉晴见他故作谦虚,更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