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五坊营地期间,虽然大家都要参与劳动,可有的活重而累,有的却相对更加清闲。
人迁移完之后是转运物资,不能一趟运完,自然就有先有后,而最后还会有一些价值偏低的给扔掉,不予迁移。
那么,谁家先,谁家后?
都在可扔可不扔的行列,哪些价值更高些,价值又更低?
或者说,一件物品价值的高低,本身就存在很强的操作空间。
那么,到底是你家一个传了三代的咸菜罐更有价值,值得千里迢迢的运过来,还是他家一个传了两代的木箱更有价值?
哪个更该扔掉?哪个又更该运过来?
因为营地刚迁过来时饮水紧缺,“水”,“更好的水”,“更充足的水”,同样能成为了有心之人的赢利点。
……
可以说,只要开动脑筋,可以挤出银钱来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而这些行为中,有哪些可以严格界定为对他发放“乔迁银”处心积虑的谋夺,又有哪些只是对手中权力的变现呢?
翻看着杜明杰仔细记录下来的种种信息,耿煊赫然发现。
因为自己撒出去的这近二十万两银子,在这近十万坊民中间,生生创造出了很多本来并不存在的“交易需求”。
如果大家手里没有银子,或者说都是大家视若生命,一点一点攒下来的血汗钱,其中九成以上的交易都是不会发生的。
难道不给钱,那些具体安排之人,就敢将谁落下,不让他上车同行?
或者让他晚上住外面去,给活活冻死?又或者让谁在西迁途中给饿死或者渴死?
从个体上看,那些一路“撒币”的人,从迁移开始到现在,确实花钱享受到了更好的待遇。
可若从整体上看,除了他发放下去的“乔迁银”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向某些个体汇聚集中,并没有带来任何有意义的改变。
反而滋生出了一些本来不该存在的,对里坊来说,偏负面和消极的东西。
有人花钱受了益,那些没花钱的就必然因此遭了殃。
一些比较极端的案例,甚至变成了大家明明都花了钱,结果是花钱更多的受了益,花钱更少的遭了殃。
而这些东西,原本是不花钱就可以得到的!
“……艹!”
所有的情绪郁积在心头,最终,变成了一个简单的,饱含情绪的语音输出。
他这一声情绪发泄可不要紧,却把本就小心翼翼的杜明杰给惊得神色都变得有些慌张起来。
他非常清楚,这很可能是他这辈子仅有的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
所以,在得到通知,苏帮主这次来三通集会亲自见他一面的时候,他做了比其他人更加充分,也更加细致的准备。
要是因为某个自己疏忽之下的纰漏而最终错失了这个机会,他感觉自己得生生怄死。
耿煊瞥见杜明杰额头忽然汗流涔涔,愣了一下,继而醒悟过来,摇头道:
“我就是随口骂一句,和你无关……嗯,你这工作完成的极好,超过了我的预期。”
最好,耿煊还对杜明杰夸奖了一句。
说实话,杜明杰记录的情况,和耿煊最初的设想,也是他将杜明杰安排下去的本意,确实很不一样。
他当初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杜明杰只需要盯着人手二两的“乔迁银”是否发放到位就可以了。
发放到位的,就过关。
没到位的,那就是不过关。
界线清晰得很。
而处理那些不过关之人的手段,在耿煊这里,也是明明白白。
但杜明杰或许是觉得那些直接克扣“乔迁银”的蠢货太少,显不出他的能耐。
也或许就是想要认真完成这个对他来说,能够很大程度上改变命运的任务。
于是,他不仅将“乔迁银”发放过程中不多的直接贪墨情况记录了下来。
更是将这些分到各个坊民手中的“乔迁银”,是如何或主动、或被动的从他们手中逐渐溜走的过程,用一个个简单明白的事例,也给详细的记录了下来。
在看过这些记录之后,耿煊觉得,虽然杜明杰的做法有点偏离了他最初的设想,但本身却也是很有意义的。
这给了耿煊不小的触动,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将给流云坊的乔迁银给停掉,或者换成一种更能留在大家手中的方式。
但他只是想了一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么做的隐患,反而更大。
要么都给,要么都不给。
现在其他五家里坊都给了,偏偏留着流云坊一家不给。
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本来没有矛盾,被他生生造出个矛盾来。
耿煊将这个更不靠谱的念头甩出脑海,继续翻看手中书册。
过了一会儿,他心中渐渐生出个感觉,问杜明杰:
“月露原的坊民,手就这么松吗?”
因为他发现,一些花钱与不花钱差别明显不大的事情,居然还是有不少人心甘情愿的掏钱跳坑。
这和他印象中的坊民形象,有着很大差别。
而杜明杰的解释,则让他感觉非常无语。
“大家花自己钱的时候,手都是非常紧的。
毕竟是一文一文攒下来的,不仅有汗水,甚至可能还有家人的血水,没谁敢大手大脚的乱花。
除非不得已,能不花就尽可能不花。”
“可您发下去的这笔乔迁银不一样,惊喜固然很惊喜,但许多人都将其当成一笔意外横财。
而我们里坊向来有个说法,意外横财,是留不住的。
早花早享受。
强行留下,反而可能招灾。
甚至有人觉得,这些银子很可能会被追回去。
留在他们手中,反而让他们担惊受怕,想东想西。
干脆早点用掉。
这样一来,即便这批银子最终会被追回去,至少也得了一些额外的享受。”
“……”
杜明杰的解释,让耿煊无言以对。
他隐约记得,在前世,也有类似的说法,比如赌桌上赢到的钱,或者路上捡到的钱,都要立刻用掉,留在手中不吉利。
他却没有想到,这些坊民是用这种心态看待这笔“乔迁银”的。
“我在这些坊民心中的形象,大概也不怎么样。”
耿煊心中更是忍不住反思起来。
“这种直接给人发钱的事,以后尽量少做,甚至不做。”
“超过世俗观念的善意,反而会变成一种负担,甚至有可能被认为包藏祸心。”
因为前世的思维,耿煊原本认为。
因自己的一个动心起念,便强令这些坊民于寒冬腊月迁离故土,远赴千里之外的未知之地。
在他们对此茫然惶惑,又本能抵触之际,给手中并不宽裕的他们一定的经济补偿。
是一个能在短时间内展示自身诚意,化解他们内心块垒的好方法。
可现在再看,自己释放的善意,明显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心中转动着这些念头,耿煊将手中书册合上,放到一边。
对杜明杰道:
“你记录的这些东西,对我很有价值。
……五坊营地这边的事情,你可以暂时放一下,流云坊马上也要迁移了,你也替我盯一下。
若有类似的情况,你也给我记下来。”
杜明杰恭敬应道:“是。”
他不怕耿煊跟他分派任务,只担心没有新安排落在他头上。
耿煊见杜明杰告退之时,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被他咽了回去。
便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以后在我这里不必这么拘谨,有什么事直接说。”
“是。”杜明杰心中高兴,因为他从这话中听出,苏帮主已经正式认可了他。
“我是想问一下小翠和范豪的近况,但又觉得以帮主您的身份,可能注意不到这样的小事。”杜明杰道。
耿煊恍然,点头道:
“这事我倒是有印象,刘小翠和范豪都以我帮家眷的身份被安置在了康乐集,有康乐集的大馆主照看,安全上你不用担心。
范豪跟着谢航修炼了一段时间,虽然年纪偏大了些,但也还没有错过修炼打基础的年纪。
加上他底子不错,只要肯下功夫,资源跟得上,炼皮入门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最后能走多远,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待杜明杰离去之后,耿煊心中盘算了一圈。
发现该见的人都见了,该处理的事也都处理了。
便起身出了书房,向修炼场走去,准备今日的修炼。
自从初二将“万钧劲”在宗师层次的余势基本用尽,将其晋入圆满之后,耿煊依然将作为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修炼重心。
这两天因为吴益营地的异动,虽然于他淬体炼髓一道上的进度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但在“铁背靠”、“铁腿功”这些功法的修炼上,影响可不小。
而这些功法的进步,将直接影响到耿煊在炼皮一道上的成就上限。
现在炼皮成就虽然已经提升到“九成一”,但与其他几项淬体成就相比,依然是拖后腿的一项。
而“万钧劲”的特性摆在那里。
所以,耿煊还是想要尽快将这几项功法修炼到顶,不使其成为自身进步途中的阻碍。
耿煊穿廊过院,就要抵达修炼场地之时,忽然听得外院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他挑了挑眉,好奇这时候三通集内,还有谁胆肥到敢在巨熊帮驻地闹事,脚下拐了个弯,便向着外院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