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煊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思考,看向赵星朗,问:
“你说你来自元京赵家?”
“是。”赵星朗恭敬应道。
“元京有几个赵家?”耿煊又问。
要是其他人这么问问题,少不得要被赵星朗当面痛打一顿。
但面对面前这位“帮主”的询问,赵星朗却一五一十的道:
“若说姓赵的人家,元京自然有很多。
不过,能够在外以元京赵家自称的,只有我们这一家。”
“这么说,你们赵家实力很不错?”耿煊问。
“嗯,相比其他赵姓人家,我们应该是最强的。”赵星朗回道,神色之间,颇有些骄傲自豪的意味。
“比起无忧宫如何?”耿煊又问。
“呃……”
赵星朗语塞,顿了一下,才低声道:
“那自然是有所不如的……不过,便是无忧宫,也不敢随意欺凌咱们,有事也得好好的与咱们商量。”
耿煊点头,道:
“这次叫你过来,是想让你替我向元京传个话。”
“啊?您说!”
赵星朗惊讶了一下,便赶紧道。
“我的名字,应该很快就会传遍元京。”
“接下来,我还会迁十万月露原的坊民前往赤乌山附近。”
耿煊直接将才刚与几家里坊议定之事,告诉给了面前这人。
听到这话的赵星朗,先是一愣,接着脸上露出惊骇神色。
“你……您……您这是打算干什么?!”
看赵星朗最初开口的语气和神态,应该是想质问来着。
可话才出口,他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赶紧将质问变成了询问,态度也变得恭敬了些。
不过,依然不难听出他话中包含的质问语气。
耿煊直接挑破,道:“你是想说,我是想要将这些人聚拢于我的麾下,打造成我争霸天下的根基,对吧?”
在元州“自废武功”这个大前提之下。
元州势力之间,也从来不乏杀戮和争斗。
不断有新势力崛起,也不断有老牌势力被挑翻,成为新势力上位的踏脚石。
这是正常的新陈代谢,其他势力,大可以根据各自的利弊权衡做出不同的选择。
或是袖手在侧,冷眼旁观;
或是主动下场,要么押注新势力,要么帮助老朋友;
也或者趁机火上添油,落井下石,浑水摸鱼……
如何选择,都是各家自己的事,别的势力管不着。
结果好坏,自己兜着就是。
可有一条红线,却是所有势力都提防的。
所有能大量产出粮食以及人口的地方,都被大家盯得很死。
若你只是去那里搞破坏,祸害地方的,那无所谓。
可你若是“包藏祸心”,想要偷偷发展自己的根据地,就要做好被各方势力联合重锤的心理准备了。
不为别的,只因大家都想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不想再让元州卷入某人的“皇图霸业”之中。
可如何判断某方势力的做法,究竟是过线还是没过线呢?
这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标准,判断是比较唯心的。
以耿煊现在万平集的所作所为为例。
截止到现在为止,他所做种种,都没有逾越红线,其他势力只会将之当成他与无忧宫之间的恩怨。
他杀得越狠,那些看无忧宫不爽,甚至与无忧宫有仇的势力,反而会越高兴。
可他将十万从事农业生产的坊民从月露原迁走,这基本就触到那些大势力的敏感神经了。
在这些势力扭曲的三观中,这甚至比耿煊将这十万坊民直接活埋,性质还要严重得多。
活埋十万坊民,大家最多只会认为他嗜杀如狂,心理变态。
将十万坊民带走,收入自己的夹袋中,那就基本上可以打上图谋不轨,不安分,不老实的标签了。
但这真就触线了么?
其实也不尽然。
以耿煊最近才多了许多了解的金沙帮为例,垄断漭江过元州辖境的过半江段,沿江那些靠着漭江讨生活的水寨渔民,谁不是在金沙帮的“夹袋”之内?
其数量之众,绝不止于十万之数。
可实际情况却是,不仅元州内部的势力默认了这种局面,就连对元州情况一直都非常留心的其他八州,同样默认了这种局面。
不仅金沙帮得到了这种优待,元州境内其他同样也是吃“水”这碗饭的帮派,立足到现在的,同样得到了这种优待。
或者说,所有人都默认逐水而居、漂泊不定的渔民,和只要扎下根来,就能天长日久,任劳任怨的扎下根来的坊民有着根本不同。
后者可做霸业根基,而前者却显得很虚浮。
可元州历史上,却不乏性质与人员构成与金沙帮相似,结果却因“触线”这种理由被群起而攻,很快就烟消云散,连根都被掘了个干净这种事情。
所以,耿煊觉得,触不触线这一点,不仅要看某个势力自己的作为,同样还要看其他势力如何认定。
如果先入为主,或者被某个敌对势力抓住某个明显的破绽猛泼脏水,在人心中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那基本就可以坐实了。
可若是能够提前进行运作引导,那种介于“触”与“不触”之间的情况,是可以进行对自己有利的宣传引导的。
要知道,对元京赵家,以及别的与无忧宫没有任何情谊而言的元州顶级势力而言。
他们巴不得这种矛盾只局限于两个势力内部,而不是上纲上线到让他们也不得不下场的地步。
这种身不由己,被强行拖下水的局面,是任何一个权力者都本能排斥,甚至是憎恶的。
相比于隔三差五就出现一个野心勃勃之辈,让他们不得不下场出手。
他们宁愿这一辈子,都不要遭遇一件这样的事情才好。
所以,耿煊认为,这事是存在斡旋空间的,而且很大。
这对他来说,又不会额外耗费什么,值得一试。
即便没有这个元京赵家,只要有心,耿煊也能找到别的元京势力,来替他传递一些态度。
面对耿煊直接挑明的言辞,赵星朗默然不语。
耿煊继续道:
“以无忧宫的行事,一旦我将十万坊民迁出月露原。
他们一定会借机给我泼脏水,败坏我的名声,拖你们下场,一起围攻我。
我希望你能利用家族的传讯渠道,将我的态度提前传递到元京去。
我绝对没有搅乱元州的意思,让它们不要被无忧宫当了枪使而不自知。”
沉默了一会儿的赵星朗开口道:
“既如此,您为何要做这种徒惹人疑的事情呢?
您若不是别有用心,又为何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说着,赵星朗拱手道:
“我说的话若是有冒犯您的地方,还请您不要见怪。
可我希望您能理解,您要我做的事,可不是简单传讯这么简单。
这是要让我赵家为您的作为作保。
将来您若是真做了某些事,不仅您倒霉,我们赵家也是要被清算的。
这种事,我若是不问清楚,是不会随意向上传递的!”
“理解。”耿煊点头道:“我要迁移这五家里坊,是有原因的。”
说着,耿煊将这五家里坊暗中在坊内寻找优质适龄的男女,等待他们前来接收,结果却被无忧宫提前截获,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一系列事端。
“我们是不会在月露原久留的,我们若是离开,你觉得无忧宫会放过他们吗?
我若是不将他们从月露原迁走,置于我的视线之下。
你觉得还有什么更稳妥的方法,能够保护他们不受无忧宫的打击报复呢?”
赵星朗当然给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按照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他很想说:“你管他们去死!”
无忧宫要报复就让他们报复好了,反正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难道就因为这么一次“交易”,你就要将他们负责到死不成!
但这只是他私心里的想法,自然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何况,在这种事情上面,是不存在标准答案的。
虽然对方做法他不认同,但也不能说人家这么做就一定不行。
最后,赵星朗终于醒悟过来,摇头道:
“我都差点被您绕进去了,您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就是,您将十万坊民置于自己手中。
即便您的理由再充分,这事都不可能让人安心的!”
有了十万能生、能养、能种粮的坊民。
只要再有一块可供他们落地生根的土地,再有一位强者的庇护。
即便接下来别的什么都不干,只要经营得法。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就足以培养出一支可令整个元州都为之侧目的力量。
而这样的人物,有可能安安分分苟上二十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