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道:“我知道。”
裴雪涵道:“我是必死,道兄若顾我,反倒被拖累。”
宋延沉默半晌,问:“你恨我吗?”
裴雪涵微笑着摇摇头:“早在入魂阈时,我就已经做好了死的打算。
在古骸那里,我其实也早该死了。
能遇到道兄,还一起度过了百年时光,一起度过了这些日子,我已经很知足了。
谢谢”
宋延陡然屈指,他储物空间中一柄飞剑嗡嗡射出,浮呈半空,剑气盎然。
裴雪涵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是第一次知道他居然也是剑修。
然后,她似是明白了什么,缓缓闭上了眼。
宋延抬手,双指点在了她眉心。
“我的人,我自己杀。”
“这样,我的心境就永远不算圆满,因为我一定一定要杀死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人。
无论伥弥如何再带我入幻境,我的羁绊只会是它,是它幕后之人。
说不定.是整个佛门!
百年,千年,万年
它也休想再惑我分毫!”
他深吸一口气,而那手指已经将一道神魂从佳人身躯里缓缓拖了出来,化作了伥鬼。
他拖的很慢,就好像用带着锯齿的刀子在慢慢割着自己的血肉。
他要自己永远记住此时的痛苦,怨恨。
佛门沙弥用幻境里的数百年为他种下心魔,他却将心魔化作了对佛的彻底怨恨,永远无法再被度化。
须臾后.
滚滚黑烟从浓郁无比的深谷大雾中飞出,往前方秘境而去。
空间涟漪荡开,黑烟卷入其中。
后方的秘境早已被清扫一空,一览无余的灰色天空漂浮着一个巨大的灰色太阳。
细看!
那并非太阳,而是恐怖无比的灰色“绣球”,一个里里外外盘旋着、飞绕着无数伥鬼的绣球。内里则是叠着数不清的神魂。
但这“灰色太阳”却已有了一个孔洞,洞中是氤氲漂浮的一串灰色暗金珠子。
珠子合计九枚,正零散地漂浮着,转动着,似在指挥整个“灰色太阳”的运转。
毫无疑问,这九枚珠子就是煞宝。
而珠子之下,宋延匆匆扫过。
他看到了婴啼上人。
除了婴啼上人,竟还有一只更可怕的不知什么时候从哪儿进来的七尾妖狐,那妖狐和婴啼上人正面对着一个戴着面具、鼓着红袍的怪人。
诡异的是,这三者好似都陷入了沉睡。
古齿,鹿魔,韩雨铃也在一边,可却也呆滞不动,也在沉睡。
至于唐凡,还有另外两个取宝人虽也在沉睡,却被护的好好的。
那未知身份和境界的七尾妖狐纵然在幻境中,却依然庇护着那三人,使得三人只是在幻境中,而未曾受到其他损伤。
凄然的灰色太阳在半空旋转。
九颗暗金大珠如星辰而动。
没有厮杀,没有对战.
天上,地下,竟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与安静。
而就在宋延出现的那一刹那,一道灰袍僧影便从远而来,出现在他面前,对他双手合十,微微一拜,宋延也直接陷入了幻境。
他残存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果然没错,这伥弥真的是在有目的的行动。
他再次入幻,可任由幻境百般引诱,他只一心想寻到引诱他的沙弥,然后将其斩杀。
十年。
二十年。
五十年。
百年。
从少年追到白首,他一直在寻找沙弥,他要杀了那沙弥。
这一次,时间一到,再没什么东西来寻他,来问他“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吗”。
而在他睁眼的第一瞬间,他就一记血手抓出,将沙弥抓爆。
但,意外的是:又一个沙弥出现了!
他再一次陷入了幻境。
而在陷入幻境前的匆匆一瞥则是.他看到苦海气息增多了,也看到妖魔们还在继续沉睡。
若是苦海气息不停增多,多到在沙弥撤去幻境的那一刹就将他淹没,那那简直是绝杀。
宋延发现,纵然他在心种下了对沙弥乃至整个佛门的深深恨意,再不会陷入沙弥的幻境,不会在其中留下越来越深的心魔破绽,可还是没用。
完全没用!
他的力量,算计,在更强,更诡异的力量面前太弱小了。
又是一个追杀佛门的百年.
又一次清醒.
又一次秒杀眼前的沙弥.
又一次看到更多的苦海气息
如果此时再无沙弥出现拖他入幻境,他就要立刻支起万魂幡来对抗那可怕的苦海气息。
但是,不出意外的是,又一个沙弥出现了。
他再度陷入幻境。
而这一次,幻境中,他正御剑四处寻找沙弥,天空陡然如明镜般破碎开了,好似被某种强大的外来力量给粗暴撕碎。
宋延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厉啸:“虫王,暂放恩怨,一同出手!!
你来这里应该是没找到接应你的人,你也是被虎皇引来的!虎皇神念还未消散,它要复仇!
你我一同压制虎皇,然后让三个取宝人一起取了那核心处的煞宝!
待完成后,一起撤退。
珠子,你四我五,毕竟我出的力更多。
至于最终怎么分,出去再说!
我们之间的下一场,也出去再打!”
厉啸是七尾妖狐发出的。
而“虫王”显然是指它对面的红袍人。
那遮脸的面具,鼓荡的红袍下赫然是一卷卷漆黑的扶摇,冰冷的旋风,你甚至无法看到那是无数的怪异小虫子。
“好。”
虫王应了声,声音怪异。
婴啼上人也陡然扭头看向宋延方向,道:“你和古齿的恩怨,出去再说!先一同出手,镇压虎皇,否则.谁都别想活着出去!我多尾狐族七尾老祖在此,必不作假!”
说完这句,它又猛然看向那正用冰冷视线盯着宋延的古齿,喊了声:“古将军,大局为重!”
古齿闷声应了句:“好。”
旋即,此间所有强者纷纷出手,一道道雄浑能量往高处那灰色烈阳而去。
烈阳中飞旋出极多伥鬼恶魂,往这些能量飞撞而去,在半空形成了一处交界的平衡。
平衡很快开始推移,但却是往着灰色太阳方向。
很显然,那虫王和七尾妖狐老祖实力着实恐怖,说不定都已是入了神婴的存在,纵然没有也是半步神婴了。
高空,陡然响起一声暴戾的虎啸。
九颗珠子外露出一颗巨大的虎头虚影。
平衡再度被压了回去。
双方拉扯了一会儿,皆是底牌尽出,毕竟这种时候谁都无法再藏底牌了。
平衡则在反复拉锯。
骤然,那虎头发出一声哀鸣。
七尾妖狐盯着那虎头,似在确认其哀鸣真假。
须臾,它确定了,厉声道:“就是现在,取煞宝!!”
声音落下,唐凡等三个取宝人是不取也得取了。
但古怪的是,这三人眼中竟然已经没有半分不愿,在这一路上,还有刚刚数百年的幻境中,这三人已经和山海妖族的几位妖魔缔结了深深的感情。
有亲情,有师徒情,甚至.还有爱情。
时光,能把感情无止境地发酵,使其如胶似漆,再难割舍。
谁能抵抗其中的力量?
譬如唐凡,他已在幻境中和婴啼上人结缘近千年,他已不再畏惧“卸磨杀驴”,因为他相信婴啼上人绝不可能杀他。事实上,婴啼上人也是如此地觉得。在这位六尾狐妖眼里,唐凡也不再是一样工具,而是个很重要的晚辈。
也许,在场所有人里,没有在幻境中诞生这些感情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宋延。
时光越久,恨意越浓。
他手握屠刀,刀柄都和血肉连在了一起,怎么可能放下?
三个取宝人,三道身影掠地而起,破空往高处的九枚煞珠而去。
唐凡也在其中。
而就在这时,唐凡陡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心悸,强烈的痛苦,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幕:婴啼上人死了!
这一幕瞬间消失,婴啼上人还好生生地站着。
然而,那一瞬的情感冲击却极大,那冲击本只会让唐凡感到悲伤,可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悲伤被无穷扩大,大到他眼前一黑,从高空坠落,吐出一口血。
所有人都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崩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