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认出这小娘子了。
这小娘子名为霜云,身份是红香楼的妓子,价格还是颇为便宜的那种,十两银子一桌酒菜可陪酒过夜,不吃酒菜单独陪睡则要三两银子,这在楚皇城天香楼真的很贱了。
他.睡过。
“是霜云啊.”
“李大夫”
两人相顾无言。
宋延打破这死寂,笑道:“喂猫?”
霜云苦着脸道:“别让奶奶知道。”
她口中的奶奶正是天香楼老鸨。
说完,她眼睛又一亮,道:“下次李大夫来,我用心陪你,不会躺着不动,一定让你舒舒服服。”
宋延道:“为什么喂猫?”
霜云道:“可怜呗,大冬天的还有那些才生养没多久的小猫,没人喂食会死的。可就算喂了,还是可能被冻死。”
说着,她神色有些黯然,然后又道:“这些食物都是客人剩下的,就算不给猫吃,也会被扔掉。”
宋延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蹲了下来,试图去摸猫猫头,却被三花狠狠凶了一眼,便缩了手。
霜云愣了下,也跟着蹲了下来。
她抬手一摸,无论是三花还是其余小猫却都是乖乖地任由其摸头。
宋延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久违的真正笑容。
市井里脏得很,可却有干净的地方。
忽的,他跑开了,跑到了长春堂,取了些午间的吃食,又飞快返回,然后在霜云惊讶的神色里堆到了猫身边。
霜云愕然道:“你你.”
宋延道:“我也喂猫。”
霜云呆了半晌,笑道:“李大夫还真是善良哩。”
宋延叹息道:“不过是个天杀的庸医罢了。”
霜云听他自我调侃,吃吃笑了起来,笑罢又道:“庸医也是大夫,可比我们好多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又看着猫吃食。
时间过的飞快,霜云眼见红香楼忙碌起来,急忙拎着裙子往回跑。
宋延起身,之前嫌弃的三花竟走了过来,翘着尾巴,一边喵喵叫,一边在他腿上轻轻蹭着。
他舒服地伸展了一下手臂,然后往远处跑去,走了段儿路,又到了“王氏肉铺”前。
肉铺后伙计一看到他,道了声:“哟,李大夫来了。”
宋延笑笑道:“今日的猪皮可给我留着?”
伙计笑道:“知道李大夫爱吃皮冻,这自然给你留着。”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宋延给的大方,对方也有心为他留下猪皮。
宋延取了猪皮,回到长春堂,关上门,开始制皮,制完则是制作猪皮冻,然后配着一壶天香楼弄来的烧刀子,就着今年深冬的新雪,自饮自酌。
正饮着,忽的前门传来“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
“快开门!”
“开门!”
宋延急忙上前,开门一看,却见门外站了几个蓑衣斗笠客。
那几个客人腰间佩刀,却无玄气,显是江湖客。
而再后则是有一股子血腥味儿飘来,糅杂着丝丝古怪的腐味。
那病人很快被抬到了宋延面前。
宋延一看,却见是个身体遭受了抓痕,伤口开始腐化的中年男子。
而那伤口一看就是妖兽抓出来的,而且还是中级妖兽。
作为一个不是修士的人,能在受了中级妖兽一爪的情况下还撑着口气,实在不易。
他问:“怎么了?”
斗笠客恶狠狠道:“能治吗?”
宋延如受了惊,急忙开始以普通大夫的手法治疗。
可这种伤又怎么可能是普通大夫能治好的?
一阵忙活未尽,那病人已然断了气。
斗笠客怒而拔刀,咆哮着“庸医”,然后便要掀了他这长春堂的屋顶,幸而被人拦住,然后钱也没给就直接跑了,跑到门前还以身法高高跃起,一刀斩了他“长春堂”的牌匾。
与此同时。
楚国宗门千鹤宗,一名老者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塌上。
纵然诸多药物已然使用,却还是没用。
“那是绛宫妖兽,极擅偷袭”老者咳嗽着,“所幸,所幸也被老夫斩杀咳咳咳.”
这老者正是千鹤宗太上老祖“鹤祖”,绛宫中期,活了一百五十岁。近日得闻有妖潮出现。为求资源,为平动荡,鹤祖便带了许多弟子,还有江湖中人前去围捕,然后在付出了不少代价后,将那妖潮灭了不少。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妖朝的核心妖兽居然是极擅“刺杀隐匿”的绛宫初期妖兽。他冷不丁被偷袭,却还是快速回应,将那妖兽斩杀,可自己却也旧伤复发。
这对宗门来说,其实算是个大丰收,毕竟妖兽躯体不少都是可以炼宝入药的,而绛宫初期妖兽之血更是可以炼制绛宫丹的。
可鹤祖自己却也不行了。
此时,他死死抓着身侧一名中年人手臂道:“扶我去禁地,从今日起我闭死关。对外.咳咳也这么说。绝不能让狐狼二族知道老夫老夫死了!”
第142章就这么藏不住吗?蠢货!
小雪安静地垂落在这早已远离了晋国的他乡,宋延哭笑不得地看着断成两截的“长春堂”牌匾。
你要说生气吧?
还真没有。
在风云里弄过潮,在生死间走过道,在神仙宗门当过宗主;看过凡间皇朝皇子跪脚前用脸擦靴子,看过一整个宗门的人都奉你如捧祖宗;能一个眼神就决定任何人生死,能举手抬足就将这看似强大的楚皇城如积木玩具般推倒.
哪儿来的气?
真是一点儿都生不起来。
玩具易毁而难建,凡间皇城可是个好地方。
此时,困扰凡人的苦恼,对他来说竟甚至有了几分新鲜感。
喜怒哀乐,富贵贫贱,市井红尘,悲欢离合,皆有妙趣。
‘难怪老怪物里有不少喜欢假扮凡人,遁入红尘,着实有趣,这种事.真是让人放松啊。’
宋延看着被江湖中人耍横斩断的牌匾,不仅不生气,还感到了一种轻松甚至是愉悦。
你若每天在和一群又阴又黑全身上下长了八百个心眼的宇宙怪兽较量,忽然有一日看到幼儿园小朋友因为一个很幼稚的理由来打你,你只会感到轻松
此时,宋延暗暗感慨,“老爷权贵们想着当神仙,神仙却也想着再当回老爷权贵。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当了神仙,却只有更大的身不由己啊.”
他微微弯腰,捡起那两块断了的牌匾,掸去其上覆雪,又抹了抹,然后骂骂咧咧了几句:“这病,一看就是妖兽弄得,啷个治得好嘛,啷个治得好嘛!”
旋即,他又抱起招牌,哼哼唧唧道:“哎我这招牌,我这招牌啊。”
哼唧完,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哆嗦,喃喃道:“不会还要来报复吧?这些江湖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完全不讲道理嘛,我.我还是避避为妙。”
片刻后。
天香楼。
“能便宜点儿不。”
“三两。”
“二两八钱行不行?都这么晚了”
“三两。”
“哎你说,现在都过了三更天了,我又不是天一黑就来的,奶奶你就不能便宜点吗?”
老鸨翻了个白眼,瞅了他一眼,道:“怕不是来避难的吧?李大夫和我们楼就隔了点儿路,那吵闹声响的,啧啧啧,真当奶奶我是个聋子啊?没多收你,就已经看在是邻居的份儿上了。”
“哎,我可是大夫。”
“拉倒吧你,你能治好谁啊?”
“好吧,三两就三两。”
宋延仔细地排出银子,然后被带入个房。
很快屋门推开,小娘子一袭红纱,赤足踩着暖暖的地龙,迈着猫步走了进来,然后一个转身,臀儿一翘。
啪一声,门扉关了起来。
她小手别后,葱白手指一挑,迅速上栓,然后看向宋延,嘻嘻笑道:“本姑娘不食言。”
说着,她如猫儿般往前一窜,凑到了宋延面前,在他耳旁妖娆地哈气道:“哪怕本姑娘现在瞌睡连天,说了用心陪你,就一定用心陪你,说到做到!
快摸摸看舒不舒服,这可是为你新换的纱衣,白天没穿过。”
一夜过去,宋延舒舒服服地躺在塌上,怀中依偎着软玉温香,脑子里却还在思索:昨晚那事儿并不常见,这楚皇城很可能要发生点事儿。
毕竟狐狼二族也不是吃素的。
当年他躲在南吴剑门,红奶奶和古将军也是不停地搞事,从以魂金石为诱饵,到假扮他身份在外作恶,再到放出妖兽二桃杀三士,他是真的压力山大啊。
之后也是侥幸,才利用天时地利和对方的疏忽秒杀了两妖。
如今发生了这种事,这在楚国的狐狼如果不做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甚至这次事件本身都有它们的影子。
那,不知道那唐凡要如何做呢?
说起来,他对唐凡还挺好奇的。
他是知道自己有着别人难比的天赋和智慧,但唐凡呢?
这真就是天之骄子了么?还是有什么宝贝?
正想着,他怀中女人嘤咛一声醒来,撒娇般地轻打了他一下,又道:“死相,没看出来弄得这么凶,骨头都快散了。哈欠,时间到啦,我得离开了。”
说着,霜云便翻身起来,搭上绣花鞋,更换衣裳,往外走去。
宋延也是精神十足地起身。
片刻后,待宋延回到长春堂,却看到坐堂的老实伙计正呆呆地望着牌匾,口中喃喃着:“这这.”
宋延跺脚道:“小潘,发什么呆?快去请个制匾师傅,给重弄块匾!!”